“朕自登基以后，清点锦衣卫之时，察觉有人未回朝复命，便知道小九此劫必不能免，唯有尽长兄之所能保你渡灾除厄了。只是你因恭肃之殉对朕耿耿于怀，朕又如何对你明言实情？你又如何能信朕？”
锦衣卫素有铁律，未完成使命不得活着回朝，米伯为了能够回朝复命只能铤而走险，杀戳之心起时，十二名锦衣卫都不是他的对手，却不想那一天梁王偏偏因为魏蘼而留在了樛木，纪清悠与张谨言也因为离开彩楼而保住了性命。
一招未杀得梁王，米伯原想回到福履园暂伏以待时机，奈何一叶一沙入了魏蘼的慧眼，又因从未将小小的长乐公公放在眼里而轻易断命。
“是，圣上待臣之心，天高地厚，臣万死无以为报。”
宣德皇帝的眉头皱成了川字。
“朕最是听不得你这样的言不由衷。别说万死，即是一死，朕也不愿意。你终究是朕的小九弟，就算你对朕心存不满，朕待你依旧兄弟情深。你要记得朕为你所做的一切，终有一天你会真心实意地来求朕的。”
“启禀圣上，臣妾夫君忠心日月可鉴，绝不敢有二心。”纪清悠听到“心存不满”四字，心中一紧，不顾肩胛重伤，伏地叩首。
“悠，小心别扯到伤口。”梁王扶着清悠的肩头，柔和而细心。
“朕听闻梁王大婚之日身着白裳，而新娘亦是身穿绿衣而未着御赐的凤冠霞帔，朕心颇虑。”宣德皇帝斜眼看了梁王一眼：“今见你二人夫妻恩爱，生死不离不弃，倒是令朕放心了。”
又拉着梁王的手，笑道：“先帝与贵妃远逝，朕令你二十七朝内大婚，为的就是让你早早走出阴郁，还烟雨诗书于白裳。小九啊，你可知为兄的良苦用心？”
梁王默默然不语。
白裳依旧，而血染泪溅，又怎回得到烟雨诗书？兄弟间刀光剑影生死予夺，又如何再叙情深？
宣德皇帝话音落时，也觉得十分艰涩。
光阴回不去，兄弟亦回不去。
转眼来瞥见了直愣愣杵在那里的魏蘼，宣德的眉心立即舒展开来，放开了梁王的手，高兴地拉起魏蘼的手来。
“从前梁王府有一个能辨识叶子的小憨儿，朕以为无人能及，却不知小长乐亦是个中高手，仅凭着一叶一沙便识得了福履园的真凶。朕还真是服了你了小长乐，你真是梁王的福星哪。”
魏蘼瞧着自己的小手被圣上握在掌心里不停地摩娑着，一个激灵方才醒过神来，不由地用眼角的余光去瞄梁王，却被面前的人一眼就逮住了。
“哈哈，你别瞅梁王，朕已经知道他不要你这小奴才了，先是将你送给了襄王，这会儿又逐你出府。说真的，朕站在那树底下久久未现身，就是等着你走出梁王府，朕就立即带你入宫随侍朕之左右。”
魏蘼唇间轻启，低低地迸出了三个字：“不厚道。”
宣德板起了面孔：“小奴才，你竟敢说朕不厚道？朕没有豪取强夺，只默默地等着你出梁王府，你倒是说说看，朕哪里不厚道？”
魏蘼低了头不语。
梁王府一波未停一波又起，梁王几度临危，而宣德竟然可以自始至终远观而不施以援手，又谈何兄弟情深？
顿时对于眼前这位新皇的好感减了几分。
宣德见魏蘼低头不语，便依旧拉着她的手：“小长乐，朕真的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又冲着梁王说道：“朕倒觉得小九对朕太不厚道，凭什么给襄王就是白送，而朕竟然十二名宫人都换不来？”
他扫了一眼满地尸首，冷笑了一声：“朕今日方才晓得，原来梁王不要活的，竟要死的。好吧，朕的十二名锦衣卫换你的小长乐，换是不换？”
刚刚才说自己没有豪取强夺，一转眼的功夫便是有些强买强卖的意味了，十二名锦衣卫直挺挺躺在那里，若是不换，又怎么赔得起？
魏蘼抬眼看着梁王，他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换与不换，都难。
很自然地将手从皇帝的手掌中抽了回来，退了一步深深地一个揖礼，说道：“启禀圣上，无须与梁王换。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小长乐原本就是圣上的子民，效命于皇是为天职。圣上若是觉得小长乐在梁王府的使命已成，便带走就是，根本无需与梁王相商相换。”
宣德皇帝一愣，梁王一震，梁王妃一惊。
转瞬间，又都转成了唇间的一抹笑意，笑中所含，各自心知。
魏蘼亦笑着，而今唯有如此离开，方才解得梁王府骑虎难下之势。
“是么？你舍得梁王？”宣德暗含一抹笑意，斜瞄了梁王一眼。
“所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小长乐得以随侍圣上左右，幸甚之至。再说，小长乐对于梁王本是可有可无之人，早已被舍弃了的，小长乐又有何不舍？”魏蘼说得坦坦然，尽管心中紧了又紧，而脸上始终笑对宣德皇帝。
“哈哈哈……小长乐，朕一再说你是梁王的福星，朕又怎么会强人所难夺人所好呢？他舍与不舍，朕自然是看得明白的。倒是你舍与不舍，朕有些糊涂了。”
宣德皇帝笑罢，忽地转了一脸严肃，沉沉地说了一声：“梁王听宣。”
梁王领着一众人等又跪了下来。
小内使宣道：“奉天承运，皇帝敕曰：梁王瞻垍，奉公克己，心系黎民，赋性明远，宜臻庙堂。即日起，入太和殿议事。钦此。”
梁王跪伏于地，久久未谢恩，也未接旨。
向来亲王配享爵位而无官职，更无入太和殿议政的先例，这圣旨显然是早就拟好了的，宣德皇帝究竟走的是哪一步棋？
“梁王接旨。”小内使接连喊了几声，有点不知所措地望着皇帝。
宣德皇帝一把将圣旨塞在梁王的手里，也不管他起不起来谢不谢恩，这旨意他都得接。
“小长乐听宣。”
这一回仅仅是口谕。
“小长乐机敏聪慧，资质甚佳，辨凶识恶，居功至伟。今擢其为铜牌镶金锦衣卫，行护卫梁王之职。尔当恪尽职守，以周梁王之全。钦此。”
将米伯那块铜牌朝魏蘼一抛，甩了甩衣袖，领着小内使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