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金簪遗恨(七)
韩雪霏2018-11-17 09:232,225

  魏蘼的眼睛从梁王与纪清悠交握的双手上移开,在屋内随意逡巡,突然,她的目光落在那本《悠游西番志趣图》上,心中顿时有了主意。

  梁王近来所致力之事,不就是尽力促成西洋之策的维续吗?一旦事成,她便想方设法为爹爹讨个外放的官职驻留长乐港以应三保官船,这样既名正言顺,又可远离梁王的眼皮底下,可谓万全。

  这么一想来,心中便有了底数,未免得意忘形,却忽略了此刻纪清悠一眼瞥见她瞅着绘本两眼放光的样子。

  纪清悠立时警觉起来,一个眼神示意之下,张谨言便立即走上去,将《悠游西番志趣图》收起藏过了。

  魏蘼耸了耸肩,暗骂了一声:“鼠目寸光之辈。”

  她打的并非区区一本绘本的主意,而是西洋大计,若能事成,则魏家之危可解。

  “王爷、娘娘,郑参将求见。”

  随着通禀之声落下,第一兴奋的便是杨蓼萧,眼巴巴地望着梁王,这些日子她天天在梁王府晃悠,就是等着见郑文铭哪。

  梁王解得其中风情,微微颔首:“教他直接到彩楼来见吧。”

  “王爷。”郑文铭从门外一路奔来,手上擎着一样东西,“王爷您看这是什么?”

  魏蘼的心扑通地猛地一跳,那是真正的长乐港的面糖鲛人哪。

  “面糖鲛人!”梁王的惊喜从眼中直到眉稍,却又于转瞬之间变做了一声惊呼,因为郑文铭好死不死的,只因跑得太急,“啪”地一声,将面糖鲛人砸落地上。

  “呃……对不起。”郑文铭一脸的沮丧,抓耳挠腮喃喃道,“大老远地从长乐港带回来都没弄坏,偏偏在王爷跟前这么不给面子,唉。”

  “罢了,这是它的命数。”梁王心疼地看着地上的碎糖片,摇了摇头,“可惜了。”

  “原来郑兄这些日子是去了长乐港。咦,郑兄,你怎么会大老远地从长乐港弄这么个玩意回来?庙街上多了去。”杨蓼萧瞧了半晌,没瞧出这么个玩意有什么新奇之处,得以入了一向恃才傲物的梁王的法眼?

  “唉,杨姑娘你有所不知,庙街虽有,却是不同。”

  当日在济南官驿,梁王得知三保太监要前往长乐港,便吩咐他们带只面糖鲛人回来。后来因为应天之故以及先帝驾崩,长乐港并未成行。

  半月前三保太监令郑文铭前往长乐港察看水情,他便想起这事,小心冀冀地将面糖鲛人捧在手上带了回来,却不想一失足成千古恨。

  “千里迢迢将它弄了回来,这一路上没少费我功夫。唉,也不知是它的造化不够,还是与王爷的缘分未到。”

  一句话说得纪清悠眼泪都快掉下来。

  若是能够亲手接过梁王的面糖鲛人,这一生与这颗心也算是尘埃落定了,偏偏造化弄人,见到面糖鲛人那一刻的惊喜随着它的碎落而变得凉凉。

  魏蘼望着满地碎片,心中亦是千般滋味,万般头绪,理不清。

  济南官驿,早在梁王大婚之前,那时候的他,想将面糖鲛人赠与谁?

  若是今日这只面糖鲛人未碎,他真会将它交到纪清悠手里吗?答案是,他会,尤其当着她的面,他一定会。

  她蹲了下来,将地上的碎片一块块拾起,置于掌心,鲛人尘灰未染,晶透亮莹,尤其碎裂的半只眼睛,似忧伤地凝望着她。

  很久以来,她都没有感觉到如今日这般的绝望,或许,从她未能够从他的手中接过那只面糖鲛人开始,就已注定了与他有缘无份。

  或许穷尽一生,她都得不到那只梦寐以求的面糖鲛人,碎片纷纷,如她的心碎。

  她宁愿他将它赠与他人,也不愿它碎得如此悲怜。

  “长乐小公公,你别伤心,我去庙街给你买好多回来。”杨蓼萧好心好意来安慰,惊异于魏蘼满眶的泪水欲滴,叹道:“相传南海有鲛人,落泪凝为珠,长乐小公公,我怀疑你的泪水落下来,真能够成珠。”

  “不,只是烟灰迷了眼。”魏蘼忍住了,不敢回头,急忙奔出了彩楼,鲛人碎片又撒落一地。

  梁王怔怔地望着她的背影,有些恍惚。

  纪清悠款款拉住了梁王的手,弯腰亲自拾起碎片,一片一片放在他的掌心里。

  “垍,它既已千里迢迢到了你的面前来,即便是支离破碎,也仍是一段缘,就让它安息于你的宝匣吧?”

  梁王默默然点了点头。

  纪清悠终于再次走进了樛木,从梁王的枕下捧出了那个小木匣。

  杨蓼萧与郑文铭都充满好奇地盯着她打开那个宝匣,一缕金光扑面而来。

  “莲瓣金簪花!”

  梁王吃了一惊,捧起宝匣凝望着,在他的眼前,确确实实静静安放着母妃的莲瓣金簪花。

  纪清悠又惊又喜,欢声道:“原来它在这里。垍,它在这里,从未曾丢失。”

  这些日子的担惊受怕终于因这失而复得的金簪花而得以安抚,紧握着捂在心口上,就象当初从贵妃娘娘手里接过时那般的激动,幸福的泪水顺颊而下。

  杨蓼萧问道:“都说选妃那日贵妃娘娘以她头上发簪为聘,果然如此么?‘见簪如见人’此话亦是真的了?”

  “嗯。”纪清悠拚命地点头。

  张谨言为纪清悠擦试着泪水,笑道:“金簪花总算找回来了,姐姐,这回可要看紧了千万别再弄丢。王爷……”

  大家只顾着纪清悠,却不知梁王什么时候已悄然离开。

  “王爷呢?”

  纪清悠紧握着金簪花,刚刚幸福满溢的心一下子跌到了谷底,喃喃地道:“走吧。”

  张谨言心有不甘:“姐姐……”

  纪清悠已转身自顾地离去,樛木终究还是不属于她,就算空有一枚金簪又有何用?

  梁王站在樱桃树下,面对着倚木而坐的魏蘼。

  “本王知道,金簪花是你放在匣子里的。”

  “是又怎样?”

  “连翘没有撒谎,它终究还是被你所得。”

  魏蘼懒懒抬眼仰望着梁王,就象她无数次那样仰望着他,冷冷说道:“它终究不属于我的,我要它何用?”

  梁王的眸子在她的脸上停了片刻流转开去,欲言而止,终至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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蘼心记:问王何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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