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蘼试探着问道:“若是能请宫里的御医前来瞧瞧开个方子,小叶子或许能病好得快些,也省得他挂着两条浊涕到处跑。”
梁王冷声:“他就是个不着调的小厮,本王何以请得御医前来?”
魏蘼欲言又止,心存疑惑。
王府中一个不着调的小厮,生死由命罢了,又为何令王爷如此关怀备至?
既是住葛藟,而屋中陈设却又十分简陋,既是关心呵护,却又象个浪儿一般在王府之中四处奔走,是何道理?
这个如迷一般的憨儿,究竟是何等人物,与梁王又是什么关系?
“你知道他为什么叫小叶子吗?”
“也是王爷赐名的吧?就象王爷给我赐名长乐一样。或是,有什么典故?”
“他生而无名,只因他一出娘胎便被一场大病烧坏了脑子,心智不全,人们便直接叫他憨儿。本王也只当这王府多一个吃饭的口子罢了,并未曾留意过他,任由他在王府中奔跑玩耍,偶或也可以解解闷。直到,四年前的那一天……”
梁王看了一眼魏蘼,目光悠远转向了窗外,陷于回忆之中。
四年前的那一天,梁王在长乐港遭人追杀,在十亩公公的护卫下匆忙离开长乐港,日夜兼程赶回到京城。
一路上风声鹤唳,一个身影就在他们身后不远紧追不舍。
然而到了京城之后,却再无那个身影的踪迹。
回到王府,梁王已是十分疲乏,于是和衣躺下,正当准备入睡之际,却听到窗外憨儿的叫声。
“不一样、不一样。”
“唉,你这憨儿,到别处玩耍去,别在这里扰了王爷。”
米嬷嬷怕憨儿扰了梁王清眠,赶也不走,于是干脆一把揪起憨儿的衣领子,欲要将他拎走。
憨儿挣扎着攀住窗台,任由米嬷嬷又拉又拽也不肯走,口中没完没了地嚷嚷道:“不一样嘛,就是不一样嘛。”
梁王又累又乏,被这一老一小吵得无法入眠,于是走了出来。
“米嬷嬷,你让他说说吧,否则本王不得清静。”
却见憨儿手上拿着一片叶子,指着窗台,恁地说不一样。
“究竟是什么不一样?”
“叶子和叶子不一样。”
梁王接过憨儿手上的叶子,瞧了瞧,与王府中的叶子没有什么不同,于是一挥手丢了出去。
却不想憨儿“哧溜”一下从窗台上滑了下来,直奔那片叶子而去。
王府中树木繁茂,地上落了一些还来不及扫去的叶子,刚刚那片叶子就落在一堆树叶当中。
只见憨儿趴在地上使劲地翻找,满身尘土也不顾。
梁王心想:“可算是安静了。”转身正要回屋歇息去,却听到身后的憨儿欢快的叫声。
“找到了,就是你,嘿嘿,不一样的叶子。”
梁王有些好奇,朝着小叶子手上擎着的树叶瞧去,还是无法分辨出它究竟与地上的其他叶子有什么两样,这憨儿又如何从满地的树叶当中单单挑出这一片“不一样的叶子”来?
“憨儿快走快走,别再烦着王爷了。”米嬷嬷不胜其烦,一把夺过憨儿手上的叶子丢了,又要赶他走。
憨儿不依不饶地,又是一阵寻找,这一次比上回更快地找到了那一片所谓不一样的叶子。
“好吧,憨儿说说看,这片叶子究竟与其他叶子有什么不同?”
憨儿歪头歪脑地,想了半晌,摇头。
“想不出来有什么不同,就是随意说的,不要再打扰本王歇息了好吗?”
憨儿有些委屈,可是他抓耳挠腮也想不出为什么不同。
这一回米嬷嬷赶他走,他再不敢胡闹。
“它就是不一样嘛,它不是王府里的。”憨儿边走边嘀咕。
梁王忽地怔住了。
不是王府里的叶子?
梁王下意识地抬眼望向天空,碧空如洗,林木参天,而府园里更是花草藤蔓比比皆是,如果真有一片不属于王府的叶子,为什么会落在他的窗台?
憨儿被米嬷嬷带走了,而梁王坐在屋子里再也无法入眠,望着那片与众不同的叶子,苦思冥想。
长夜宁静得只有银针落地的声音。
是的,是银针,在即将射进梁王眉心的时候,被斩落在地。
同时,一个头戴草环的黑影执剑而至。
缠斗之中,十亩公公的剑刃削过了黑影草环,只见草叶纷飞若蝶。
一剑刺中刺客的手臂,刺客负伤而去,鲜血滴落在那些叶片上。
“好险。看来奴才得教小主人一些防身之术了。”十亩公公心有余悸。
梁王拾起一片带血的叶子,又望了一眼憨儿的叶子,若有所思。
那刺客一路追杀梁王,潜藏于梁王卧房屋顶,为便于隐身,头戴草织之环,而风吹落叶,恰恰好落在窗台之上。
偏偏憨儿人傻心慧,认定了那一片叶子并非属于王府所有,引起了梁王的警觉。
“从今往后,不得再叫他憨儿,就叫……叫小叶子吧。来,小叶子,你救了本王一命,要什么赏赐,尽管说来。”
小叶子咧开了一张脏兮兮的笑脸,想了想,伸出脏手来:“糖莲子。”
“好,糖莲子,管够。”
……
“小长乐,你听到本王的故事,似不太惊奇。若非本王亲身所历,也只当一个傻憨儿随口胡诌赶巧了罢了,没有人会相信一个傻憨儿能够在一堆树叶当中辨识出其中一叶并非王府所有。”
魏蘼笑了笑:“长乐见识过小叶子的本事,他给每一只蚂蚁都取了名字,大约叶子与蚂蚁都和人一样,有着不同的长相。人们可以根据人的长相不同而辨识出不同的人,小叶子只是比普通人看得更深更微些罢了。对了,小叶子还可以在一群蚂蚁之中找出哪一只是王爷的小美人呢。”
“呃……那是本王随手一指,说喜欢那一只蚂蚁,本王实不认得究竟是哪一只。”梁王稍稍一窘,似笑非笑。
“所以,王爷听到小叶子说,火与火不一样,便坚信小木屋走水必有蹊跷?王爷也相信事出有因,对吗?”魏蘼适时地将话一转,直指小木屋失火一事。
大麦子死得蹊跷,若不查个水落石出,教魏蘼怎能甘心?又拿什么去与荷华以及其他宫人交代?
梁王当即眉心深锁。
为了不节外生枝,梁王已当众认可府卫的定论,宣布大麦子之死纯属意外。
然而,魏蘼在焦屋之中所查证的烛油,分明透露出非同一般的讯息,大麦子之死绝不简单。
是近日在王府出没的黑影所为吗?
一个刚刚从宫里被指派到王府里来的小公公,会在什么情况下被人置于死地?是身怀某种秘密而被灭口,或是其他?
莫非,他在宫中的背景非同一般?
可是,他又是母妃亲自遴选而来的。
若是深查下去,只怕是涉及到宫里的明争暗斗了,或者,还将牵扯到朝堂上的党派之争。
梁王暗暗吸了一口寒气,对于魏蘼的话不置可否,轻轻地为小叶子掖了掖被子,站在床边看了他几眼,便是头也不回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