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城北城门。
魏蘼没有想到,还有人比他们还早在城门口等候开门,那就是客栈后院的戏班子。
戏班子有十多号人,全都扮着各式花脸穿着戏服,有黑白无常,亦有各样小鬼。
好几辆大车运着家伙什,还有一辆遮得严严实实的马车。
三泉公公的扮相说不清,看似捉鬼的钟馗,却又少了十分粗犷之气,多了几分脂粉娘气,乍一看教人冷峻不禁。
魏蘼手执马鞭轻轻摇曳,大方朝着三泉公公微微颔首行了个礼。
那三泉公公有些扭捏,只是画着一脸黑妆也瞧不出他笑了没笑。
马车里坐着襄公子,脸上仍是画着蝶妆。
“瞧这钟馗亲自赶车,车里是坐着阎罗王吗?”
“哎哟喂,得亏这天也亮了,要不然还以为咱是在等着进鬼门关呢。这七月半还没到呢,就这般吓人。”
少数几个赶早进城做买卖的乡人,朝着戏班子指指点点。
亦有老乡人笑着说道:“我活这么大年纪,见过的戏班子多了,倒从没见过这样扮着鬼相进城的。莫说,还真是有趣。”
“咱今儿个象是捡着便宜了,不花钱就看了一出大戏,要是能唱上几嗓子就更好了。”
马车里的襄王似乎听到议论声,十分给脸地轻撩起水袖,开腔便柔啭入云霄。
“咦……呀……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在众人的一片叫好声中,城门徐徐地开启。
梁王在车里吩咐:“小长乐,赶紧的。”
魏蘼正要扬鞭,却见戏班子真象是赶着进鬼门关似的蜂拥而上。
偏巧从城里来了个傻人,横扛着根粗木,足足有一丈来长的,将城门堵了个结实,一众人等是进也进不得,出也出不得。
襄王在马车里还接着唱:“早难道好处相逢无一言……”
梁王在车里冷哼了一声:“墡兄,既相逢何必无一言?”
襄王的曲儿戛然而止,继而爆发出一阵洪钟一般的笑声来,马车都抖上几抖。
魏蘼愣了一愣,方才醒悟,这位襄公子原来是梁王的兄长,而自己竟然将梁王的衣裳卖给了他。
自以为聪明一世,却不知早被人识破了。
怪不得梁王见她卖了金绣白丝裳也不责不恼。
唉,有一种被他兄弟二人算计了的羞恼。
然而她受着那笑声的感染,不由自主现出了满脸的笑意来。
襄王与梁王相比,真是天壤之别。
一个多么快乐的人,才会发出如此无忧无虑人闻人爱花闻花开的笑声来。
她多么希冀梁王也可笑得这般洒脱,只可惜,不知要何时才能再看到他昨日那般转瞬即逝的灿烂笑容。
“我能为你抚平眉川字,亦能让你笑得如花开。”
“小长乐,你嘀咕什么呢,还不快打马赶车。”
听到梁王的责备,魏蘼方才醒了醒神,这走神的功夫,城门已经通了,那傻人肩扛着的粗木不知怎么断成了几截,魏蘼特意仔细瞧了瞧,那断裂处似开了花一般,看来是被人暗里飞功打碎的,而且功力高深可怕。
她边打马边警觉地朝四周察看,黑白无常与小鬼们将襄王的马车围在了中间。
而她的身后又有一群陌生人围了上来,那其中有一个骑马面覆纱巾只露一双眼睛的女子,也正拿眼觑着她,还冲着她笑了一笑。
眼下的形势不容乐观。
魏蘼暗暗地捏了一把冷汗,且不说这襄王是什么来意尚未可知,若是有人在此地打梁王的主意,恐怕自己难以应对。
双唇一咬,轮番朝着两匹马背上猛抽鞭子,马受了惊吓带着车朝前奋疾狂奔。
这一来,前面的小鬼簇拥着襄王的马车不得不急忙向前跑,才不至于被魏蘼的车撞上,一来二去,便妥妥地进了城门,将襄王与他的小鬼们远远地抛到了后面去。
魏蘼这才舒了一口气,舒舒心心地笑开了花。
当她发觉那骑马的女子在他们后面不远不近地紧跟着,笑容攸忽收起。
但此时她无暇去计较那个女子,进了城直奔府衙而去。
梁王也来不及与府尹见礼,捉着府尹的官袍便问:“太子殿下尚在府中否?”
府尹懵懵然:“刚、刚走。”
似乎冥冥之中天注定一般,太子刚刚起程打从南门出城往应天府去了,与从北门进城的梁王恰好是前后脚的功夫。
梁王懊悔莫及。
只能继续往南追赶而去。
“小叶子,小叶子你怎么啦?”马车里传来妙姑的哭叫声,魏蘼冲上车去,只见小叶子口吐白沫,面色腊黄,手脚抽搐不止。
“不好,小叶子痫症犯了。”
梁王急抱起小叶子:“快,上医馆。”
府尹匆忙间领着一行人直奔附近的医馆,大夫见府尹大人亲自来此,吓了一大跳,连忙下跪。
“别拘礼了,快看看这孩子,痫症犯了。”
“这……”大夫瞧了一眼便吓出一身冷汗来,“这哪是什么痫症,是中毒了呀。”
魏蘼的脑中嗡地一声,暗暗从妙姑的脸上扫过一眼。
“还好还好,不是剧毒,只是小剂量的迷心草毒,孩子的命可保。”
大夫一根银针朝着小叶子的百会穴扎去,行针用了足足两盏茶的功夫,方才将针一拔,小叶子幽幽然醒转来,吐了一口长气,翻着白眼仁儿叫了一声:“王爷哥哥。”
梁王紧凝的眉间方才有一丝松开来,抱着小叶子的双臂却未松。
“小叶子,你可吓死姐姐了。”妙姑也不顾梁王还抱着小叶子呢,一头扎进梁王的臂弯里去,抱着小叶子又是哭又是笑又是亲的。
小叶子虚弱地咧开了嘴笑,一只小手掌艰难地伸出来,朝着妙姑说道:“糖莲子。”
妙姑又亲了亲小叶子的面颊,笑骂道:“瞧你这孩子,就知道要糖莲子。乖,咱不吃糖莲子了,咱去吃更好吃的去,你妙姑姐姐现在有的是银子,整整一百银的银票呢,你爱吃啥就买啥,啊?”
可是小叶子就认糖莲子,有些失望,将头埋进了梁王的怀里去,不理妙姑了。
此时的魏蘼眉间比梁王蹙得更紧。
小叶子这毒中的实在是莫名其妙。
“一场虚惊,呵呵呵,一场虚惊而已。”府尹到现在还是一头雾水,梁王来得突然,事发的也突然,好在没出人命,他这府尹还不至于摊上大麻烦。
“请府尹大人先替本王照料小叶子,再给本王一匹快马,本王要追赶太子殿下。”
魏蘼毫不犹豫地接着说道:“不,两匹快马。”
无论如何,她都绝不离开梁王半步。
“王爷?太子殿下?这怎么可能!”妙姑似乎刚刚才弄明白,这相伴一路走来的,可不是一位普普通通的布衣公子。
再瞅瞅那细皮嫩肉的小长乐,悄声问道:“你真是个公公?”
魏蘼不满地斜视了她一眼,那眼角的余光里瞥见了街角的一个人,是阿冷。
“噢,王爷,我去买些路上吃的。”魏蘼拔腿就跑,很快就拐过了街角去那包子铺。
阿冷尾随而至。
“小姐。”
“嗯,阿冷,你去一趟……”魏蘼附耳轻语。
阿冷有些为难,好不容易才找到小姐,这节骨眼上,又将他打发开,实在叫人放心不下。
“去吧,一去一回还赶得上我的。”
魏蘼明白阿冷的担忧,安慰了一句,揣着包子头也不回地跑远了。
阿冷叹了叹,止不住深深的忧虑浮上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