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南城外官驿。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梁王闭目打坐,却怎么也调不匀气息,脑海中的歌声杳杳、绿衫飘飘,而那长乐港女孩的面庞越来越不清晰,却转做了小长乐那张吹弹可破的小粉脸。
他不明白为什么,近来所做的梦中,绿衣女孩总是被小长乐所替代。
这些日子以来的桩桩件件事情太过于纷繁芜杂,而此时此刻最令他感到烦心的是,小长乐不在他的身旁。
自从在福履园的河岸,鬼使神差地看中了小长乐,似乎已经习惯了他在自己身边叨叨咕咕的。
没有了小长乐,莫名地有一种失落的感觉。
说不清这是什么样的一种感受,与十亩公公、米嬷嬷、乃至苏木都不一样。
似乎一见到他便觉得似曾相识,却又让他心中疑虑重重。
失去他,就象当年离开长乐港的绿衣女孩一样,教人恋恋难舍。
他的气息越来越乱,思绪更加凌乱,只觉得,当小长乐放开他的手落下悬崖的一霎那,自己的心好似割裂开一般滴出血来。
在他的身后,一个身影正蹑手蹑脚地靠近。
他的眉心一跳,一只手掌祭出,随即听到“哗啦啦”的一片响声,以及一个女子的尖叫声。
“梁王爷,您这是怎么啦?依人只是想给您奉上一盏清茶而已。”
梁王睁开眼一看,依人虽然十分机灵地避开了他的一击,但手中的杯盏碎成几片,茶水流溢了一地。
“哦,是本王莽撞,失礼了。”
依人笑了笑,朝着梁王一揖,说道:“是依人唐突了,不该在王爷运功之时前来打搅,万万轻恕则个。”
梁王微微颔首,暗忖道:“十亩公公这一招‘掌中生花’,本王学了足足四载,虽然尚欠些火候,但能避开一掌而毫发无损的亦没有几人,可见这女子的功力甚是了得。”
转而望了一眼窗外的瓢泼雨帘,一丝忧虑袭上心间。
依人叹了一声:“这一路上紧赶慢赶的,总差太子殿下一步,偏又是风雨交加的,真让人心中生厌。”
梁王凝目在依人脸上,问道:“太子如何得知本王出京?”
“依人不知。”
梁王又问:“既是太子差你前来迎本王,却为何不等本王来到?”
“依人不知。”
好一个一问三不知,却又是这般合情合理。
依人一边收了茶盏,一边重新砌了一盏茶水来递在梁王面前。
“依人只是太子跟前一个小宫人,但听主人吩咐就是,并无问为什么的资格。”
“嗯,本王知道了,你下去吧。”梁王望了一眼依人为他砌的茶,虽然有些口渴,却没有动。
因为,茶有些凉了。
“是。”
依人款步走了出去,轻轻掩上了屋门。
但屋门很快又被撞开来。
“王爷哥哥。”
梁王猛地一惊,随着小叶子的呼唤,人已经扑进了他的怀里,后面还跟着笑吟吟的妙姑。
“你们……”
妙姑笑道:“小叶子死活要找王爷哥哥,妙姑没有办法,只得拜托杠头大哥带我们一起找来了。”
梁王这才发现,门外还站着那个杠头。
杠头搓着手呵呵呵地笑:“找到王爷就好啦。王爷,还是跟我一起回京吧?”
“休想!”依人柳眉倒竖,一手横于门框上将杠头拦在门外。
杠头也不恼,依旧笑容满面,说道:“不急不急,王爷就在此地歇一晚也好,明日咱再回京。”
“你!”依人眉眼一挑,冲着梁王说道:“王爷,咱不歇了,连夜赶路吧?咱也不进济南城了,再往下走就是应天府的地界了,咱直接奔南京去。”
“那你得问杠子爷爷我答不答应。”杠子的长枪朝着地上一杵,象个门神似的立于门外,依人于腰间祭出一把三寸金钩来,恰恰对着长枪尖,一时之间铿锵之声不绝于耳。
杠头的手下喽罗一哄而上,将依人围在中间,来了个车轮之战,虽然相互得不着半点便宜,但也将依人缠得死死的。
“不用理会,随他们闹去。王爷不如先喝盏茶,静静心,等他们分出个输赢来再说。”妙姑笑嘻嘻地,将适才依人砌的茶随手泼去,又斟了一杯来捧到了梁王的面前来。
梁王看了一眼,未接,只说:“很吵。”
皱了皱眉头,即便是刚刚从壶里倒出来的,也已变得温吞,他是不喝的。
小叶子立即从他的怀里蹦了下来,跑去把门关上,但一只长枪倾刻间挡住了门框,杠头由门缝外挤了进来。
“王爷,他们不怀好意,还是跟依人连夜赶路要紧。”依人一人抵挡车轮之攻,但还是衷心耿耿朝屋内的梁王喊。
“王爷不用你操心,你还是操心自己的小命要紧吧。”
杠头笑嘻嘻的,朝着梁王揖了一礼,一屁股在桌前坐了下来,见着桌上砌好的茶水,便端起来一饮而尽,还不过瘾,将那茶壶提了起来就顺着壶嘴朝着嘴里倒,灌了个满肚满身,方才打了个嗝心满意足地放下。
“小的为寻找王爷,从昨天起没吃没喝的,是又饿又渴,也就顾不上失礼了,王爷宽恕则个,小的……”
梁王冷眼观望,本想不予理会,却惊疑地发现,杠头原本坐着的身子越来越歪,越来越软,口中喃喃道:“唉,真是好累呀。”终至“砰”地声,连人带茶壶摔在地上,就趴在地上呼呼大睡。
梁王与妙姑、小叶子面面相觑。
“王爷,咱们快走。”妙姑绕着杠头瞧了半晌,又往门缝里向外瞧了瞧,依人还在与那些喽罗们上蹿下跳地打得不亦乐乎,是个开溜的大好时机。
当梁王与妙姑、小叶子悄然解了马缰欲要离开院子的时候,梁王忽然停了下来,驻足聆听。
只见两个蒙面黑影蹑手蹑脚,却不是冲着梁王而来,而是朝着西厢而去。
“西厢住着什么人?”梁王的眉心一个猛跳。
这里是官驿,能够在这里留宿的,必定不是普通百姓。
刺客撇开他堂堂的梁王,却往别处去,那么此人的身份非同小可。
“扑通”的一声,随着一声惨叫,杠头的手下喽罗从屋顶上滚了下来。
梁王刚刚将视线从喽罗的身上移开,紧接又是“扑通、扑通”的两声巨响,适才那两名刺客似中了什么招数,从西厢那边被人踢飞出来,差点击中梁王。
梁王急速闪过了一边,那两人一前一后恰恰好摔在马下,被马蹄一踩,发出连声惨叫。
那惨叫尖声尖气的,十分怪异。
只见西厢房里走出个人来,朝着那两人身上某处一掏,冷笑了笑,朝着房内说道:“父亲料事如神,果然是两个不安分的公公。”
“呵呵呵……”西厢房里的人笑着,一脚踏出了房门,那一提脚一踏步之间便虎虎生风,带着一股子英气。
他一眼瞥见院子当中的梁王,满面的笑容忽地一凝,立即整装跪地叩首。
“三保见过梁王殿下。”
“唔,原来是三保太监,久违了。”梁王抱拳,微微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