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家庄的确有一个妙姑,但不是此刻被反押了双臂面色苍白犹自挣扎着的女子。
她紧咬着双唇,败露了的羞恼中又带着绝望的眼神,瞪视着魏蘼。
“贼胚子,竟坏我大事。”
魏蘼淡淡一笑,回道:“我不是贼胚子,我只是梁王的小奴才长乐小公公。我虽不及你功夫在身,但我可以明明白白告诉你,任何想害我家王爷的人,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然而梁王却好似专与她做对似的,摇了摇头,说道:“本王不想追究,也奉劝你们不要再动本王的念头。妙姑,或者你叫别的什么名字,都与本王无关,你走吧。”
魏蘼惊诧地望着梁王,但从他的脸上并没有看出当初放苏木出府时的绝决,而过多的是倦怠。
妙姑怔了一怔,低声说道:“我们对王爷没有恶意。”
三泉公公闻言怒道:“对梁王爷下毒,还没有恶意?岂有此理!”
妙姑低头不语,只是那低低的面庞上,一双眼眸时不时地扫过魏蘼的脸,那眼中所暗含着的复杂的意味教人捉摸不定。
魏蘼似乎明白了妙姑的用意。
一进入天津城,小叶子便毒发,梁王为了救小叶子而耽误了时辰,以至于落后太子一步。
到了济南官驿,对梁王下毒也实是无奈之举,因为她眼看着杠头办事不力,久久无法拿下梁王,只得想办法先将梁王毒翻带回京去,用的迷心草剂量也不至于致命,看杠头只是沉睡而无性命之忧,也正是说明了,妙姑并不想要梁王的命。
所有的一切,只是想拖住梁王不让他进应天而已,或者说只是想方设法要将梁王带回京中,扶他登基,确实没有恶意。
她与杠头一样,原本都是朴实的乡人,只为了老道一人的复朝心愿而离开了世外桃园一般的大闽东部小村落,一脚踏进这世俗的是非圈里来。
离开梁王,便远离了储位之争的是是非非,只做一个乡间的织纱女,一生平淡度日有什么不好?
魏蘼想,这应该是妙姑最好的结局吧。
“三泉公公放手,让她走。”
三泉公公尚未搞清楚状况,瞅着襄王直愣神,直到襄王朝着他点头说:“听梁王的吩咐,放人。”
“附子,纳命来。”
正当三泉公公的手从妙姑身上松开的一刹那,依人的利剑呼啸而至,三泉公公出手拦阻不及,妙姑惨叫了一声,被利刃穿心而过。
三泉反手一击,将依人劈倒在地,她犹自冲着妙姑骂道:“你以为那一点指力便将本姑娘的腕脉锁死了?哼,不自量力的东西。”
“妙姑!”魏蘼先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震住,继而急切上前去扶住妙姑,也不及她倒地的速度。
“妙姑,我并不想你死,只想你寻着了杠头一起回乡去,采桑植麻做个平平常常的织纱女。”
“小长乐,我不怪你。”
妙姑口中鲜血汨汨地往外冒,倒在魏蘼的怀里,喘着粗气,却努力地抬眼来望着魏蘼,说道:“小长乐,你知道吗,我喜欢你。你不是公公该多好……记住,我的名字叫郑岐儿,是翰林郑大夫的孙女,你,一定记着,下辈子来找我,我等你……”
“妙姑、郑岐儿。”魏蘼呼唤着,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的请求。
“答应我……”郑岐儿圆睁着双目,努力注视着魏蘼。
“好、好,我会记着来找你,下辈子……”
无法再拒绝回答,而郑岐儿听到这一句,现出了满足的微笑,浑身颤了一颤,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魏蘼凌乱得不知如何是好,紧紧抱着郑岐儿,泪水一滴一滴落在她的脸上,与血水混合在一起。
她只顾着戳穿妙姑的真面目,也希望妙姑真如梁王所愿远离是非,却没有想到,死亡,来得如此的迅猛,教她猝不及防。
她更没有想到,自己这个无足轻重的长乐小公公,原来也会有世间女子来爱,有些可笑,又极其可悲。
“我答应你,下辈子一定做一个值得你喜欢的人,与你一同在乡间植桑种麻纺纱织线。我答应你,下辈子一定不做公公,做一个真正的男子……”
下辈子,若是有一个这样的女子来爱,便不识甚么王爷甚么大明江山,只做山乡里一对农家小夫妻,该有多好。
依人爬了起来,从妙姑的胸口将利剑抽了回去,又拾来妙姑的包头巾使劲地将血迹擦试去,利刃冷幽幽泛着寒光,有如她眼中的寒气一样。
“长乐小公公,你不要用这么怨恨的眼神看我,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依人回视着魏蘼向她投去的愤恨的目光,毫无怜悯之心,冷冷环视了一眼周遭,说道:“当机立断方成大事,象你们这般婆婆妈妈妇人之仁,太子如何指望你们为他撑起大明江山?”
这话不仅是给魏蘼冷酷的一击,同时也毫不客气地将两位“妇人之仁”的王爷也骂了,而且又十分机巧地透露出,她背后的靠山是太子无疑。
“那么,依人姑娘可知太子现在何处?”梁王声冷如冰。
“南京城。”依人回答得干脆利落,“六月初六祭孝陵,需净沐斋戒两日,梁王若抓紧时间,还赶得上与太子一道拜谒祖陵。太子正是因为得知梁王无旨出京,令小女子前来迎候,到时可替您担待着些,以免受庭上责罚。”
如此说来,太子是一片爱惜弟弟之心,怎可轻易辜负?
“你可知六月初六汉江潮汛之说?”魏蘼将梁王面上的一丝暖意瞧在了眼里,知他心中必是因了那份兄弟情谊而感动,不禁有些担忧。
依人反问道:“每年六月初六汉江潮汛,天下皆知,有什么奇怪?潮汛乃天下盛事,亦主大吉之天象,大明之天威,否则钦天监为何选这个日子祭祖?”
魏蘼咬住了双唇,没有再接着说下去。
太子此刻身在南京,为祭陵做准备,是否可以解释为他并不知道潮汛之危?那么他对于梁王,真的毫无恶意?
虽然依人的说法合乎于情理,也能打动梁王的心,但魏蘼对依人的防备之心丝毫不敢松懈。
最令她苦恼的是,梁王明知道前往应天就是个套,为了太子,还有小叶子,极可能不顾一切奔赴孝陵而去。
费心费力地揭穿了妙姑,除了枉送了卿卿性命之外,对于梁王的安全并有起到任何好处。
虽然她知道,在潮汛这个谋划之中,汉王与老道属同一阵营,这二人既有着共同的目的,又各怀着鬼胎,附子既然是老道的亲孙女,亦有可能成为汉王的手下得力杀手。
而太子是敌是友,则更加扑朔迷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