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王习惯性地撩了撩衣袖,却忘了这平常百姓的布衣不比那轻丝白绸裳有着宽大的袖子,看了一眼,将那动作瞬间转成一拂袖端坐了下来。
“等?”
他虽是眉心凝结对魏蘼的话发出一声疑问,却是一眼都不看她。
“是,等。”一点点失望在魏蘼的心间浮起,但她明白此时并不是儿女情长胡思乱想的时候,凝起全部的心思放在正事上来。
梁王不接茬,也不看她,她只得假意咳了一声,说道:“妙姑的用意王爷已然知晓,她不过是拖着不想让王爷去应天罢了。可是王爷您可有想过,与依人同行之时又为何总是差太子一步之遥?掳走小叶子之人又为何要王爷您在六月初六去孝陵?小长乐敢说,那绝不是妙姑同伙。”
话音落下,久久未有回应,而她亦久久凝视着梁王,双眸一错也不错地等着。
那张在她的双眸注视之下的面庞,由最初的毫无表情,逐渐地转成了阴郁,极是好看的唇角微歙着勾勒出了无奈与悲凉。
“本王又何尝不知,这一切的背后,原本就是有人要引本王入套。”
魏蘼目光依然炯炯凝望着他,紧接着说:“既如此,王爷还有必要紧追太子不舍吗?前往应天已毫无意义!”
“依你之见,本王就该置小叶子于不顾?”
“王爷明知小叶子乃引您上钩的鱼饵,为什么非要飞蛾扑火?是小叶子一条性命重要还是应天府千千万万百姓的性命重要?其间利害孰轻孰重无需小长乐赘言,王爷不会不懂。”
虽然从情感上,魏蘼对于小叶子亦是万般不舍,但理智告诉她,一旦梁王一脚踏入孝陵,千里决堤万民遭殃的悲惨境地便扑天盖地而来。
“这济南官驿离南京已是不远,我们不妨就在这里住下,等六月初六的潮汛过去,一切安然无虞再决定去留。而现在我们唯一可以做的,就是等。”
“本王等不起。”梁王有些烦躁地挥了挥手,“太子已在南京城,若他并非你我想像那般,岂不是正正落入了汉王的彀中,到时应天一片泽国,太子如何脱身?”
魏蘼不得不直言了当:“太子安危与王爷您何干?无论他是否与汉王沆瀣一气,而今都已不是少小无猜的年纪,他与王爷您势不两立,王爷您还要顾念兄弟情深吗?小长乐斗胆明言,太子正是领受皇命前往应天,祭陵之期亦是宫中钦天监所选,经圣上钦定了的,王爷您难道不知这其中微妙吗?”
魏蘼太过于急躁了些,而梁王不想直面她的虎视眈眈,转过了身去,魏蘼尚不肯善罢干休,又转到了梁王的面前去,非要盯着他的脸说不可。
“还有一事小长乐如今不得不说了。当日在潭柘寺,那些追杀王爷的刺客身上的铜质腰牌,太子是看在眼里的,而后那些腰牌通通都不见了,这意味着什么,王爷您掂量掂量。”
“若太子杀本王是受命于皇,本王认了。本来就无入主江山之心,又何来的夺嫡之意?本王现在只想去救回小叶子。”
魏蘼不依不饶地死磕:“小长乐斗胆借用一句依人姑娘的话,王爷似这般婆婆妈妈,又怎么撑得起大明天下?”
话音落下,魏蘼被自己的口出狂言吓了一跳。
虽然今日是决计要豁出去非将王爷拉回京城不可,但这样操之过急,难免梁王疑心顿起。
短暂的沉闷之后,梁王冷笑了一声,问道:“本王想问你,你究竟是本王的小长乐吗?或许,与妙姑一样,还有另外的名字?”
魏蘼沉了沉气,喃喃回道:“是,小长乐还有另一个名字,那就是小苞子,是王爷赐名小长乐。小长乐一心只为王爷……”
“好了,不要对本王说那些无用的话。”梁王一把推开魏蘼,起身欲走。
“本王不想等,也不想再与你啰嗦。你不想追随本王,可以与襄王一同在此地等候,或者随他一同回长沙去。本王这就去救小叶子……”
魏蘼急切冲着梁王的身后怒喝了一声:“王爷不要忘了此行的目的是什么,那便是救万民于水火,而不是一个小小的憨儿。”
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对梁王又吼又叫的,他猛地转过身来,面对着魏蘼却只是张了张嘴没有说话,显然他亦在掂量二者其间的轻重。
“王爷。”魏蘼放低了声来拉着梁王坐下,极力温婉地劝解,“王爷说过,小叶子只是王府中一个不着调的小厮。就象小长乐对于王爷一样,只是一个小奴才而已,要舍便舍了。王爷或许一时心疼,转过了天,便忘了。”
说着,喉间一哽,无言为继。
心说,或许自己对于王爷,还不如小叶子呢。
“只要王爷不去孝陵,他们便是杀了小叶子也无济于事。若是以一命救得千万百姓,也是小叶子的功德无量。”
梁王摇着头,喃喃道:“你不知道,小叶子他……本王曾经答应过他的母亲,要照顾好他。”
魏蘼愣了一愣,关于小叶子的身世,她曾有过怀疑,实是不明白他与梁王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此时梁王突然提起小叶子的母亲,不禁令人浮想联翩。
一时之间空气变得有些窒闷。
她明白,如果小叶子的母亲与梁王之间有过什么特殊的关系,那么她无论如何都无法阻拦梁王去救小叶子,除了尽力去协助他之外,别无他法。
从梁王的身边踱开了去,陷入了沉思。
脑中如翻江倒海,口中自言自语:“调虎离山,待天以困?不,不对,偷梁换柱,频更其阵?还是不对。”
她一边踱着步,一边摇着头,而梁王目光落在她的脸上,视线随着她的身影而移动,即将出口的疑问又吞了回去。
自此,他已经完全可以确定,小长乐不是一个普通的宫人。
“树上开花,借局布势。对,就这样。”魏蘼丝毫未觉察梁王脸上的变幻,兴奋地奔回到梁王身边来,叫了一声:“王爷,小叶子有救了……”却又猛然停了下来,惊道:“不,不对。王爷,不能追,也不能等,必须立即回京,走为上。”
依目前的情势,抢在太子之前回京入宫,方为上策。
滞留于外则又多几分凶险。
追,乃下下之策。等,亦是下策。唯有一个归字,方为良策。
“本王的命,真的有那么重要吗?”梁王苦笑了笑,他向来与世无争,不曾想有朝一日突然间变成举足轻重。朝堂,和他的诗书与烟云相比,太不相同。
“王爷您自然知道眼下步步危机,只是您还不能确定,其背后究竟是汉王还是太子抑或是二者联手。事实上,无论此次背后主谋是谁,太子与您都将是势不两立,王爷您就不要再对什么兄弟之情心存幻想了好吗?襄王爷都比您看得透彻。”
“够了小长乐,你一定要把所有一切都说透吗?”
梁王猛地站起身一拂袖,于不经意间一掌刮在魏蘼的脸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啪”声。
魏蘼怔着,他亦怔着。
满眼眶里含着泪,却仍是倔强地一眨不眨地望定了他。
原本只是一时不小心误刮到她,而他傲气得不肯说一句软语,她亦是犟得不肯罢休,就这么两相对望着,直到她的泪水终于忍不住,一颗一颗落在他的手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