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定也有过前任吧?你们一起经历了心动、暧昧、试探,终于确定关系,从陌生到熟悉,从拘谨到自在,期间你们说过山盟,也许过海誓,你们吵过闹过,无数次说完分手又紧紧相拥。或许你们还曾一起生活,见过彼此最邋遢的模样,熟悉得如同老夫老妻,就差那一纸薄薄的证书,当然,在你看来不过迟早而已。你原本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延续下去,可是突然有一天,闯进了某个人,抑或发生了某件事,鲜活的时光一下子失去色彩,变成了黑白照,遥遥地散在长河对岸,你眼睁睁看着它们被日晒雨淋,却无力企及。
徐立辉对路小透而言就是这样的存在。
此刻属于他们的漫长六年所遗留下的黑白照,也即将被风雨无情撕碎,站在他身旁的人,昭示着一切将不复存在。
那是一个女人,此前只在照片里见过,瓜子脸,弯眉杏目,笑容亮眼,照片被夹在隐秘的记事本里。她一直在等徐立辉主动开口,一直等,最终还没等到他的坦白,却先等来了更残酷的事实。
路小透注视着这个女人,跟预想的一样,比自己高,比自己好看,她一只手轻柔地抚着肚子,另一只手挽着徐立辉,两人并肩而立,宛如新婚夫妇。
胡大福决定收回前言,和好什么和好,这两人的关系一目了然吧,居然好意思说只是相亲?骗鬼呢。身为当事人得被打击到哭死吧?担忧地觑路小透一眼,出乎意料,看起来并不意外,不仅没哭,反而在笑,只是笑得有点惨,嘴角像挂着千斤巨石,不堪重负。
更出乎意料的是,路小透没发火,反倒徐立辉先发起火来了,指着路小透:“你怎么跟他一起来这儿,难道你们也——”
“也?”路小透笑出了声。
后知后觉意识到说漏嘴,徐立辉赶紧解释,“不是,小透,你听我说,我跟她只是意外而已,我会让她把孩子打掉的——”
还没说完,路小透一巴掌甩到他脸上,“我们聊过很多次吧,没有准备好负责,一定要做好安全措施。”可能经常给女孩子们咨询解忧,这种时候了,居然还担心那个女人受伤。
听着响亮的巴掌声,胡大福如同己受一般迅速捂住自己的脸,第一次庆幸路小透矮,按他俩的身高,就这么面对面站着,如果路小透的巴掌挥过来,他完全有充分的时间反应并避开,不至于像徐立辉一样被打个措手不及。
——不对,人家还在悲伤的三角对峙中,怎么能想这些破坏氛围。
整了整表情,做回认真的观众。
这时徐立辉身旁的女人对路小透的举动不乐意了:“谁要你圣母?这是我的男人,你凭什么打?”
说着扬起手掌就要打回去,胡大福仗着身高优势迅速截住,女人力气不及胡大福,无计可施,只得愤怒地瞪胡大福。胡大福尴尬地咳嗽一声,转开脸:“他们俩有话要说清楚,第三者还是别介入好。”
路小透恢复笑容,“是,你的男人,请你管好你的男人,别再跟其他女人纠缠不清了。”
说完便拉着胡大福离开,留下不甘心的徐立辉和他身旁的女人,任他们自顾自地吵闹起来。
世界很安静。
或者说,以路小透为圆心,到胡大福的距离为半径,这个圆圈内的世界安静异常。尽管刚出医院时,路小透就对胡大福道了谢,让他自己先离开,但胡大福放心不下,于是不远不近地跟着。
路小透没有走远,停在了一个不显眼的角落,失魂落魄地呆坐着。不哭也不笑,就这么一直到现在,天都快黑了,而且——胡大福抬头望一眼天空——快下雨的样子。他可不喜欢下雨,尤其是下雨的晚上。清了清嗓子,尝试打破安静。
“你……早就知道了啊?”
“嗯。”路小透平静地点点头,“我看到他们开房的记录还有,聊天记录了。”
话语间停顿不太自然,似有隐衷。
“抱歉啊,我还以为真的像他说的那样,只是相亲。当时还在想,顶多上床了吧,反正你跟我也那什么了,一比一打平。”
“打平么。”路小透笑,目光递向遥远的天际,乌云朵朵,就像她此刻的心情,“我还以为他们只到上床那一步,没想到进展快这么多,应该要谈婚论嫁了吧。”
这回胡大福半天没接话,路小透转头一看,却见胡大福神色复杂地盯着自己,便问:“怎么了?”
“你……哭了。”
“没有吧?”路小透眨眨眼,伸手摸向面颊,触及湿意,愣住,很快反应过来,胡乱地往脸上抹一把,矢口否认,“你看错了。”
心底某个柔软的地方被触动,胡大福叹气,起身坐到路小透身旁,郑重其事地捧起她的脸,然后一把摁进自己的胸口:“想哭就哭啊。我挡着你,保证没人看到。”
路小透大概真的撑不住了,稍微挣扎了一下便放弃,眼泪大颗大颗地往外冒。她哭得很压抑,声音在他的胸口处努力寻找出口,最终只突破了他的身体。胡大福轻拍她的背,有种哄女儿的感觉,又是好笑又是心疼。
天公不作美,乌云不知何时阖家团聚,随随便便闪两下雷,便开始砸雨点。
胡大福本打算开口叫路小透回车里接着哭,然而低头看看胸前哭得不能自已的小人儿,再度叹气,张开外套,将路小透包进去,自己则认命地接受雨点。
——这感觉很奇特。
除了西装,他偏爱稍大一些的外套,因为穿着舒服,倒也没大多少,将就算下来也刚刚好,然而他的外套,此刻能够将路小透整个包进去,保护她不被雨淋到,仿佛为她量身打造的怀抱一般,有种奇异的契合感。
雨声和哭声混合到一起,在他胸腔里回旋,心脏麻麻的、痒痒的,有什么在蠢蠢欲动。
过去五年里,每到雨夜总会造访的画面,今天也没有出现,仿佛被路小透的哭声挡住了来路,无从突击。倒是想起了那个消失不久的小小身影。一只有着倔傲和防备眼神的猫。
在雨变得更大之前,路小透终于哭得差不多了,从胡大福的外套里伸出头,这才发现下雨了,而胡大福已经成为半只落汤鸡,发梢全是水。
路小透赶紧退出他怀抱,忙慌慌地道歉。
胡大福揉揉她的头:“没关系,我们回车里吧。”不知道怎么的,路小透离开后,怀里有些空落,趁着她还没有下一步动作,胡大福重新将人严严实实地包回自己怀里,“反正我都淋湿了,再借你用一会儿吧。”
等回到车里,胡大福从半只落汤鸡沦为了整只落汤鸡,而路小透除了小腿和鞋,基本没湿。
路小透感到非常不好意思,立刻询问毛巾的位置,急急取出,递给胡大福。胡大福脱掉外套,先擦手上和身上的水,头发暂未顾及,发梢一直往下滴水,路小透不好意思干看着,便拿另一条干净的毛巾,替他擦发。胡大福愣了愣,顺从地偏过脑袋,方便她动作。
大概先前哭得厉害了些,眼睛干涩发痒,路小透时不时便停下来,揉一揉眼。胡大福定定地注视她红肿的眼半晌,突然抓住了她的手。
路小透顿住,哭浑的脑子这才意识到,擦头发的动作过于亲密了。
“……对不起,我,只是害你淋了雨,很不好意思。”
说着就要抽回自己的手,然而胡大福牢牢抓着,丝毫没有要放开的意思,刚张口想问他怎么了,却被他猝不及防地欺身过来,吻住了唇。
一开始是轻柔的试探,在意识到她并不抗拒之后,终于放任内心的涌动。
这个吻,于路小透而言,是短暂填补内心空洞的安慰剂,也是对胡大福今天始终站在自己身边的报答——既然他要。如果今天只有她一个人,一定无法面对徐立辉带着那个女人做孕检的画面,兴许碰面的第一秒钟就沦为败军之将,任人嘲讽。最重要的是,她并不讨厌他的吻,也知道他对自己没有任何多余的想法,所以此刻一时的情动,是真诚的。没有任何预谋和矫饰。
于胡大福而言,这个吻的意义却有些混乱不明,他对女人的喜好明确清晰,从小到大没有出过任何差错,路小透这种类型的女孩子,以往连他的视线都无法达到,遑论冲动。然而此刻,这感觉真真切切,来得没头没尾且猛烈,让他不知所措,只能任凭本能驱使,吻住了她。
吻逐渐加深,车窗外的雨声奇异地变得遥远了。他的手指碰到皮带时,突然被路小透按住。
胡大福抬起头,眼底的汹涌毫不退却。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