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矮个星人
麦叔2018-10-18 13:303,652

  很久以前,路小透曾在杂志上看过一篇鸡汤文,讲一个白人母亲带着自己的孩子乘坐出租车,出租车司机是一个黑人,孩子大概第一次见到肤色跟自己如此不同的人,觉得稀奇,便问母亲:“为什么司机伯伯的皮肤和我们不一样?”白人母亲回答孩子:“上帝为了让世界缤纷,创造了不同的人。”

  那时候路小透刚上初中,身边大部分同学的身子都在迅速抽长,一年长个七八公分不是问题,她的身高则没什么动静,两年下来恐怕五公分都不到,小学时候身高差不多的同学,到初中已经高出她半个头,走在一起时,会时不时转过头,用一种微妙的眼神扫视她的头顶,胸口挺得格外高,也会有人故意拍她的头,用手比划到自己胸前,甚至直接叫“小矮子”。说起来倒也没有更过分的事情了,但要说毫不介意是不可能的,她困惑过,这是否是只针对“矮子”的恶意,直到跟程萌相识。

  程萌跟她的情况完全相反,如果说一般人只是迅速生长,程萌就是发了疯地生长,初中时候身高已经蹿到将近一米七,列队时只能跟个子最高的男生一起,站最后一排,加上那时性格羞怯,很多人因此在背后叫程萌“傻大个儿”。跟程萌同路的人,大多胸口回缩,眼神闪躲,然而其中的微妙,与她所接收到的,别无二致。

  逐渐长大的过程,她推己及人,慢慢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着各种各样的偏见,学历、门庭、健康、容貌、身高……穷尽所能想象,连甜口豆花和咸口豆花也未幸免,人们的偏见并不单纯针对某种不同,人们的偏见,只是针对“不同”而已。傻大个儿或者小矮子,并不是因为高或者矮才被微妙地区别对待,只是因为,他们“不同”而已。

  至于世界缤纷与否,并没有多少人在意。

  那篇鸡汤文,对于已经26岁的她,依然足够触动,但相比最初的感动,如今的眼泪已是五味杂陈,分不清不甘的酸楚多一些,还是认命的沮丧多一些。

  扔下那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野人,离开早餐店,路小透的心情越来越差,黑着脸回到家,程萌刚起床,眼睛还被眼内的排泄物糊着,毫无知觉地扑过去挤眉弄眼:“啧啧,居然不回家过夜,看来有戏。”

  路小透伸手抽出纸巾,示意程萌低下头,替她擦干净眼周,“赶紧洗脸去吧,完了我去洗个澡。”

  程萌视线一下子清晰,终于发现,好友脸色非常差。于是乖乖噤了声,利落地完成洗漱,待好友关门洗澡,才偷偷打电话给同事小陈:“你对我好姐妹做什么坏事了?”

  电话那头的小陈喊冤:“绝对没有!虽然很想……但我进了医院,什么都没做成啊。”

  程萌一听,迅速脑补出社会新闻:

  小陈将路小透强行带至黑暗角落,意图不轨,孱弱的少女路小透奋力挣扎,急中生智,一脚踢中小陈要害,小陈在凄清的冷夜中痛苦地跪下,嗷嗷大哭,善良的路小透趁机逃跑,但心有不忍,偷偷打了120,以免小陈出现什么意外。

  想一想好友的脸色,再想一想小陈目前的处境,越想越觉得肯定没错,愤愤地握拳:“好你个小陈,枉我这么信任你,以为你是真心对我姐妹有意思,她一空窗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没想到你居然做出那种禽兽不如的事!”

  “诶?什么禽兽不如的事,程萌你在说什么……”

  “你!你!你居然还敢狡辩!等着,我跟我姐妹要到证据立马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说完不等小陈回话,气愤地挂断电话。

  另一头,腿上打着石膏的小陈对着电话忙音一阵风中凌乱,谁能告诉他,程萌没头没脑的到底在说什么啊。

  气愤过后的程萌越想越觉得愧对好友,心情开始无限下跌,路小透洗完澡出来,看到的就是程萌一脸快哭出来的样子,顾不上自己心情不好,担忧地问:“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刚才不还好好的。”

  程萌这回真哭出来了,“呜呜,对不起,小透,小陈那个人平时看起来人模狗样的,我也没想到他会是那种人,都怪我,我以后绝对不会把你交给那些臭男人了,你踢得好,断子绝孙也不亏他。”

  “小陈?”路小透满脸问号,“我踢他了?我为什么要踢他?”

  “咦,”程萌呆住,“难道不是因为昨天晚上小陈对你意图不轨,所以你一脚踢中他要害,然后打电话叫120去接他么?”

  稍微思考几秒钟,路小透迅速拼出程萌脑补的内容,哈哈大笑了起来,“程萌,你绝对是写作的料子。”

  这一笑,灰暗的心情随之明朗了一些。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路小透拿出电话一看,脸色再度变差,她握着电话,迟迟不接,目光却不愿意移开半分。

  “徐立辉?”程萌试探性地问。

  路小透点头,眼眶无声变红。

  见状,程萌夺过电话,直接摁了关机,然后扔到角落。路小透笑了笑,“我去写稿啦。”身体作势要回房间,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到电话处。

  “小透……”程萌拉住她,欲言又止。

  明白她想说什么,路小透走过去捡起电话,递给她:“你帮我保管吧,今天你不是要出门么,正好。”

  程萌没接,叹气:“我可能会回来晚一些,有什么事情你要及时打电话给我。”

  “好。”

  程萌出门后,路小透对着电话发了半天呆,最终没有开机,而是选择塞进储物柜里,避免自己动摇。回到房间,打开电脑,噼里啪啦开始敲字,然而——敲一个删一个,敲一句删一句,敲一段删一段。

  倍感无力地向后仰倒,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

  还是这样。

  跟徐立辉分手三天了,每天都是这样,写不出来东西,写出来的都觉得是垃圾,不停写了删删了写,最终,还是一片空白。就好像六年的感情,明明累积了那么多回忆,快乐的,痛苦的,生气的,美好的,为什么还是归零了呢。

  心里堵得慌,看看笔记本角落的时间显示,已经中午了,吃不下东西,干脆买了酒,自斟自饮。

  没有哭,感觉整个人都被掏空了。

  她不知道的是,除了徐立辉,还有另一个人给她打了电话,然而电话早已关机。

  天色一点一点变暗,等到程萌回来,打开灯,看到的就是散乱一地的啤酒罐,以及抱着空酒罐躺在地板上睡着的路小透。

  程萌放下包,一边抱起路小透,一边叹气:“也不怕感冒,就这几天我都叹了多少口气了。遭瘟的徐立辉,你等着,迟早揍得你亲妈都不认识。”

  路小透感觉到自己被移动,迷迷糊糊睁开眼,“你回来了啊。”

  “回来了,你看看你喝了多少酒,还清醒不?”

  “清醒。”路小透揉揉眼,从程萌怀里起身坐直,“啤酒才多少度,怎么可能就喝倒了。只是喝累了睡着了而已。”

  “哎,走吧。”

  “去哪?”

  “当然是吃东西和醒酒啊,你肯定一天都没吃东西。”

  “我家程萌真好。”

  这是三天以来,路小透笑得最不勉强的一次。

  在程萌的建议下,俩人乘着夜色一路散步,去了稍远一家新开的烤串店,据说味道很好,许多人特意过来品尝。店里果然人多,路小透和程萌在外面的位置落座。不出所料,路小透又要了酒,程萌心疼,赶紧点肉,怕她把胃给喝坏了。

  “啤酒这半吊子的酒劲不行啊,我喝一点白的好不好?”路小透撑头望着程萌,眼神亮晶晶的。

  “不好。”程萌不假思索地拒绝。

  “萌萌,”路小透拿出十余年不用的撒娇,“就一小杯好不好?”

  想醉,醉了就什么都不用想了。

  作为十年的好友,路小透跟徐立辉的感情是她一路看过来的,别说路小透了,连她这个旁观者都觉得他俩板上钉钉了,谁能想到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路小透从不喊苦,可是程萌知道,她就是习惯了自己一个人扛,事实证明她做得很好,借酒浇愁这种事,从没有发生过,这是第一次。

  心一软,同意了:“你等着,我去给你拿。”

  “别。”路小透按住她,“我自己去,你好好吃东西。”

  “只能一杯啊。”

  “嗯嗯嗯,”路小透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就一杯。”

  目送路小透进店之后,程萌低下头,一边吃串,一边没忍住又叹起气来,头一次见路小透这样,她真有些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一直以来,都是自己各种伤心失落,路小透担当安慰者的角色,在她心目中,路小透虽然个子小小的,但内心异常强大,中学时候会成为朋友,也源自对她这份强大的钦羡。那时候因为个子太高,性情懦弱,或者还有别的什么原因,被女生排挤了,什么体力活脏活都往她身上推,她唯恐那些排挤会演变成更大的欺凌,战战兢兢地接下,只有她向她伸出了手,把那些她不知道怎么拒绝的事情,四两拨千斤地拒绝掉。

  想着想着又要叹气,忽然面前的桌子被人猛拍一下,吓得她嘴里的肉都呛了出去。抬眼一看,是个相貌堂堂的大高个,不认识。

  “咳,咳咳,你谁啊?拍什么拍?”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这个监护人怎么当的,让未成年人喝酒就算了,居然还让她喝白酒。”

  “什么监护人未成年人?喝白酒?”

  眉头一皱,一下子反应过来,转过头一看,路小透正坐在店门口,抱着一整瓶酒往嘴里灌,不知灌了几口了,看瓶子里还剩不少。程萌冲过去夺走路小透手里的酒:“说好一杯的,你骗我。”

  路小透脸红红的,冲她笑:“没、没有,老板忙,说给我自己倒。”

  视线移到跟过来的大高个身上,笑得更开心了,抬起手指着对方:“咦,是你,昨晚还不错,再来一晚么?”

  大高个脸色骤变,迅速蹲下身捂住路小透的嘴,冲程萌赔笑:“什么一晚两晚的,汤圆么,小姑娘喝多了净瞎说。”

继续阅读:第3章·再度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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