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依然是风和日丽的一天,胡大福的心情也依然乌云罩顶。
郑阳看不下去好友萎靡不振的样子,用力朝他肩窝一拳,“打起精神来,终于联系上原作者了,你打算要死不活地去谈?”
胡大福看看好友,的确,不能为了还没发生的下一刻而荒废眼前这一刻。深吸一口气,调整心情,接过好友递来的草拟合同,埋头研究起来。半晌,点点头,确认暂时没什么问题,就看原作者那边还有什么要求了。想了想,开口道:“另外再拟一份合同吧。”
“再拟一份?”
“嗯。”胡大福点头,“快到十点了吧。”
郑阳看一眼时间:“还有二十五分钟。”
此刻路小透已经到达醒狮动画公司门口,看看时间,还早,不过刘沁已经等着她了。
路小透走过去,喊:“沁姐。”
刘沁迎上前,大力拍路小透一把,“哎哟,看看你这脸色。小透啊,失恋不是啥人生大事,伤心就伤心,咱可别让自己垮了。”
“沁姐放心。”
路小透本想多说一些感谢的话,但架不住刚刚那一拍,胃里差点又翻起来。光看外表,刘沁就是一个和蔼可亲的邻家大姐,但是嗓门儿出奇的大,力道也出奇的大,平时拍她就有些受不住,何况刘沁为了表示激励,特意加大了力道。
进了醒狮,刘沁内急,便嘱咐路小透等着,自己先去趟洗手间。路小透站在大厅,一边安抚自己的胃,一边打量这家公司。
整体以浅木色系为主,间或点缀一些亮色,有种日系的温馨感;地毯则用黑白相间的开阔型几何花纹,墙面的装饰画同样以黑白简约为主,透出现代感,两种风格相互中和,亲和而不失正式。
很对她的胃口。
她曾经非常向往在这样的公司工作。
小时候玩家家酒,最爱扮演的非白领丽人莫属,盼望着、盼望着,终于长大了,然而由于身高的关系,找工作一直碰壁,当然,这点并不足以令她退却,克服面试好不容易进入公司,努力工作,不料还未迎来升职加薪,差点先遭遇了职场性侵。
路小透很有自知之明,以她的外形条件,并不足以令人兽性大发,她一度困惑,直到后来有一段时间,性侵事件在网络上频繁揭露,专业人士纷纷站出来分析——在类似的事件中,起着决定性作用的,往往并非“性”和“奸”,而是“侵”和“强”。她终于了解,原来是因为她个子矮又瘦,看上去容易欺负而已。比起生理上的交配欲望,人类更容易被精神上凌驾他人的欲望支配,弱者具有天然的劣势,不管这弱,来自外形、性格抑或别的什么。如果可以选择,没人愿意成为弱势一方。
对于无从选择的身高,她失望,到底无可奈何。
恰巧上学期间闲余写的小说被编辑看中,她便收了心,开始专职写作。
不愿记起的往事冒头,胃呼应似的隐隐作痛起来,幸好她早有准备,昨天医生开的药有带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
问前台要了水,正准备吞药,突然,一只手拽起她就跑,等反应过来,已经到了无人行经的角落。路小透心扑通扑通作响,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不让自己被害怕牵着鼻子走,指着对方紧拽的手,尽量以平稳的声线说:“你先放手。”
遇到这种情况不能过激反抗,否则很可能激怒对方,让自己陷入更大的威胁,甚至伤害。
对方一愣,迅速松开了手:“抱、抱歉。”
——道歉了?
这样一来,反倒路小透有些措手不及,抬头仔细观察对方的脸,这才发现,原来是那晚上错床的人。今天打扮得沉闷又老气,差点认不出来。当然,也还没到放松的时候,怎么哪儿都有他?
警觉地拉开距离,“你有什么事?”
胡大福懊恼地来回踱步:“该我问你吧,你怎么找到这里的?想谈什么条件可以私下约,电话号码也给你的监护人了,闹到我工作的场合,有点过分吧?严格说起来那天也不是我强上的你。”说着大概觉得自己的语气不太好,闭眼深呼吸,让自己缓下来,“抱歉,我知道我有错,但是,不能找个合适的地方好好谈么?”
路小透找出重点:“你在这里上班?”
“是。”胡大福怀疑地皱了皱眉,“你不知道?”
路小透一个白眼扔过去,“我为什么会知道?”
“那,你不是来找我闹事的?”
“有什么事情需要闹或者谈条件么?就那晚?”路小透认真想了想,突然面色下沉,“难道你真的有病,会传染?”
闻言,胡大福一噎,“小朋友,你可以放心,我绝对没有任何病,有什么让你的监护人跟我谈好么?成年人之间比较容易对话,需要多少赔偿,在合理范围内,我会尽量配合。”
又是“小朋友”,路小透怒从心起,正要发脾气,不料胃受牵连,痛得厉害了,下意识地捂住胃,弯下身子,胡大福立刻明白怎么回事,伸手去扶她的同时嘴里忍不住唠叨:“没事吧?你说你小小年纪,学大人买什么醉,啤的就算了,白的也敢往嘴里灌。”
路小透咬咬牙:“我刚刚准备吃药,不知道被谁拽跑了。”
咦?是这样么?
他只是突然在公司见到她,一下子慌了神,来不及多想就拉着她躲起来了,仔细回忆一下,她好像是准备吃什么的样子。气势瞬间缩水,缩了缩脖子,“……不好意思,你在这儿等我,我去给你拿热水,需要重新买药么?”
路小透冷眼望他:“不用,放手。”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路小透需要仰着脖子看他,他却觉得仰着脖子的是自己,路小透才是从高处向下俯视的人——居然在气势上输给小孩子了,心酸地放开手,胡大福觉得自己唯一还能守住的,只剩身为大人的风度了,留下一句“等我,公司门口就有药店”,便往外跑。
路小透看着他跑远的背影,彻底无语,拿出手机一看时间,只剩十分钟,沁姐估计已经开始找自己了,谁会乖乖等他,原本就不是为他而来的。
待胡大福拿着药和水气喘吁吁地跑回来,路小透已经不见人影了,抬手看看时间,离十点还剩六分钟,犹豫了一下,最终抵不过良心谴责,将合同洽谈的任务完全托付给好友,自己则去找寻路小透——总不能让生病的小女孩一个人乱走,万一出什么状况可就不好了。
于是,胡大福错失了及时解开误会的时机,来到约定位置的路小透也只见到了郑阳一人。互相介绍并握手后,刘沁大大咧咧地找话题寒暄。
“郑总监长得可真好看,早听说醒狮帅哥美女多,果然名不虚传。”
郑阳眼中划过一丝不悦,因为少年时期的某些事,他格外不喜欢被人称赞脸,当然,这是私事,良好的职业素养让他维持笑容,从善如流地应对:“多谢刘编辑夸奖。”说完准备切入正题,避免延续这个话题,谁知一抬眼,对上路小透的脸——
“——是你。”
“?”路小透不解,“我们认识?”
那天晚上她喝多了,并未留意到郑阳。
“啊——不认识。”郑阳话锋一转,差点把好友卖了,“以前无意中看到过作者你的照片,没想到你就是这部小说的作者。”
避免话题继续,郑阳直接拿出合同,“两位看看,有什么需要再协商的么?”
路小透仔细看完,跟刘沁确认没问题,便应允,提笔正要签字,被郑阳拦住:“不好意思,必须你的监护人签字才能生效。”
“为什么?”路小透问。一旁的刘沁点头附和,“对呀,为什么?”
郑阳伸出手冲路小透上下比了比:“你……还未成年吧?”
“哈?”路小透满脸问号。
“哈哈哈哈哈。”刘沁乐不可支,笑声震天。
“沁姐……”路小透露出无奈的神情,很好,再一次被认错。
郑阳尴尬地咳了咳,“两位这是?”
“不瞒总监先生你说,我第一次见小透跟你反应一样,让她赶紧联系家长哪。”
刘沁说着豪爽地往郑阳肩头拍了一把,郑阳只觉得内脏一震,心中大惊,这位编辑莫非练了降龙十八掌?啊不对,话里的意思是——
“作者不是未成年?”
路小透默默拿出身份证,幸好她身经百战,有备而来。郑阳接过一看,果然弄错了,对方并非未满14岁,也不止16岁,而是已经26岁,好友愁云惨淡的模样不失时机地跳入脑海,忍不住也哈哈大笑了起来。路小透默默地望着俩人中邪一样狂笑,无声叹息,沁姐的笑点她勉强能领会,这位营销总监的笑点,她真是毫无头绪。
好一会儿,郑阳终于想起正事还没做完,赶紧刹住,拿出另一份合同:“既然作者您能够自主决定,看一下这份吧。”
路小透接过,大略扫了一眼,“特邀编剧?”
“是的。”郑阳答道,“我们的企划负责人认为只有让原作者参与,才能最大限度保证改编不会偏离原作的核心。”
路小透有点犹豫:“我想考虑一下,可以么?”
同意的话,就必须再度回到职场了。
刘沁一咂嘴,拉她转过身咬耳朵:“还考虑什么,你希望自己的作品被改得面目全非?”
路小透仔细想了想,的确,现在很多小说被影视改编后,基本没法看,比起影视改编,动漫改编变动更大,参与了,不说把关吧,至少她了解并理解,不会因此生出多余的想法。
心一横,反正最多一个月。
“我同意。”
就这样,两份合同迅速敲定,悬在好友头顶的乌云也可以彻底清除,郑阳心情无比愉快,一路哼着歌儿来到胡大福的办公室,合同往桌上一扔,骄傲地抬起下巴:“搞定。”
此时的胡大福因为没有找到路小透,心情处于严重的内忧外患中,既怕路小透带着监护人杀回公司闹事,又怕她不知道在哪出了事。有气无力地回应:“你最棒。”
郑阳凑过去:“看看我们福大福,才几天,都瘦了一圈了。”
“去你的福大福。”
郑阳眉开眼笑:“你绝对猜不到,作者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