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小透听到有什么动静,迷迷糊糊醒来,只见胡大福跟一个人面对面站着,姿态紧绷,仿佛对峙,瞬间就清醒了。
是一个中年男人,中等身高,身材干瘦,五官单看尚且周正,但眼距过窄了些,目光也浑浊,给人不磊落之感。想着摇摇头,告诫自己不能以貌取人。
“不好意思,部长……我好像睡着了。”
胡大福还没说话,倒是那中年男人堆起笑容,身体调整一下方向,面对她,故作亲切地打招呼:“我们路作者睡饱了呀,工作太辛苦了吧?”
“没有,不好意思,确实睡过去了,该怎么算就怎么算。请问您是?”
“哪儿能呀,我是——”
话没说完,胡大福也调整了身体方向,重新杵到他面前,挡住他的视线:“这位是我们财务部的经理,吴民财。吴经理,你不是要走了么?”
“不走了,路作者终于醒了,我也想拜读一下路作者的大作呢。”
路小透浑身冒起鸡皮疙瘩,话是恭维的话,但就是听着莫名地不适。
“吴经理,看来你是希望我送你,走吧,不客气。”胡大福眯了眯眼,话里已经有了警告意味。
吴民财暗自冷笑一声,面上仍维持热情亲切的笑容,“对了,差点忘了,财务部那边还有事情,路作者,我们回见,下次一定要好好聊聊。”
路小透勉强笑了笑,没回话。
确认吴民财离开,胡大福才松口气,对路小透说:“你以后见着他离远点。”
“好。”就算他不说,她也打算这么做,“不过,你跟他有什么不对付么?”
胡大福摊手,“从来都不对付,虽然他是我堂叔。”
“一家人啊。”
“嗯,不过他并不把我们当一家人。他就是我爸派来监视我的,巴不得我项目做砸了,然后就能幸灾乐祸地嘲笑我被赶出去。所以你也小心点,我担心他搞小动作。”
路小透有些意外,“这个项目这么重要么?做砸了就要被赶出去?”
胡大福认真地注视她:“非常重要。可以说不仅关乎我在公司的去留,甚至关乎我在业界的去留。我爸像大部分的长辈一样,认为动画不过是小儿科的东西,没有任何前途。”
“嗯……”路小透略沉吟,“国内动画市场低迷好像也是事实。”
“不,我的看法恰恰相反,上世纪九十年代之后,受外来动画的冲击,国内动画逐渐走入冰期,近几年,日本动漫大量涌入,形成了亚文化圈子,逐渐扩大,市场重新打开,因为低迷才能上升,现在正是国内动画再度苏醒崛起的时候。”
路小透突然想到了公司的名字,“醒狮……么。”
“是的,醒狮。这个名字是我提出的。”胡大福的目光向往而坚定,“动画有着真人剧无法替代的东西,永恒不灭的童心和彻底释放想象力的天马行空的表达,仅凭笔画和颜料就足以构建无限自由而广阔的世界,那世界不在捉摸不定的脑海中,而是确确实实呈现在人们眼前。”
路小透有些怔愣,此刻她的眼中,胡大福在发光——是的,你没看错,就是发光。不是佛光普照的那种发光,而是像星光一样,虽不盛大,却恒久不灭,那是心怀热爱的人才会有的光芒,纯粹、执拗,于黑暗中指引前行的道路。
仿佛受到了感染,心脏微微地发热,扑通扑通跳跃着,有什么被触动了。
不自觉地微笑起来,却吓了胡大福一跳:“你那是什么眼神?不会爱上我了吧?”
“……”
心跳急转直下,变成死直一条线。路小透忍住翻白眼的冲动,随口换个话题,“对了,我怎么会在沙发上?”
“我抱你上去的,你不是不舒服么。”胡大福理所当然地答,难道办公室里还有别的人么。
“……谢谢。不过,如果有下次的话你还是直接叫醒我吧。这次该扣钱就扣,上班时间睡觉是我的错。”
“犯不着,谁没点三病两痛的。我还想问你呢,要不要请假提早回家休息?”
路小透摇摇头,“不用了,现在已经好了。”
看看时间,粗略计算,至少睡掉一个小时,原本想提早下班,现在决定改主意,加班吧,反正越早完成可以越早从朝九晚五中解脱,几年自由下来,作息和心性都散漫了,对于早起上班挺不适应的——反正,绝对不是因为想回报胡大福把前途押在自己作品上那份心情什么的。
写稿的状态意外顺畅,不知不觉就到下班时间了,手机响起来,是程萌,接通后,急吼吼地说一串:“小透,我跟骆姐出趟短差,明天早上才回来,今天晚上你自己在家,有什么事情记得给我打电话。我赶飞机,挂了,爱你,拜~”
路小透对着只剩忙音的电话温柔地笑了笑,然后收起,调整状态,准备继续跟Word奋战到底。
程萌嗓门不小,机场人多的缘故,生怕嘈杂听不清,提高了声音,因此胡大福在一旁听得一清二楚,不禁有些担忧地问:“你一个人在家没事吧?”
路小透失笑:“又不是三岁孩子,为什么会有事。”
“你不是才失恋么,万一想不通上个吊什么的,等明天程萌回去发现,你都凉透了。”
“……大象部长,我们住的屋子没有横梁。”
“叫谁大象呢,你才大象!”
不再理他,路小透继续投入到写剧本中,胡大福却不作罢,“下班了,你还不走啊?”
“一会儿就走。”
打字的手未停。
大约写作的人都有这个通病,状态好的时候完全失去了时间概念,恨不能一口气写完,待腰酸背痛地回过神来,夜幕已经完全笼罩城市。整个公司只剩下她所在的办公室还亮着灯,静悄悄的。
摘下眼镜,闭上眼,屈起食指揉一揉发酸的鼻梁和眼角,再抻一抻腰,合上笔记本,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门忽然动了一下,发出“咯吱”声响。
路小透警觉地望向门口,却并无人走进来。门外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下意识握紧了手机,大声问:“谁!”
终于,一个人影从黑暗中现身,看清是谁后,路小透更加紧张了,努力深呼吸,让自己保持镇定,脑子飞快地转起来。
——第一步,拉开距离,确认意图。
于是起身,一边假装去接水喝,拉开跟对方之间的距离,一边问道:“吴经理,您怎么来了?”
吴民财脸上仍挂着亲切的笑容,“我落了点东西在公司,回来取,看到这边亮着,还以为是我那个侄子呢。”说完话题转向路小透,“路作者呢,加班么?这么晚还在。”
“是啊,”路小透尽量自然地点点头,“下午不是上班时候睡着了么,所以加班补回来。”
“呵呵,原来路作者这么敬业。”
“您抬举了,要不是上班睡过去,哪会想到加班。”
“呵呵,那路作者现在要走了么?一起?”
“啊——我可能还要写一会儿,吴经理您先走吧。”
“那我陪路作者吧。”吴民财边说边朝路小透逼近。
“不用了,太晚了,耽误吴经理休息就不好了。”
“不耽误,不耽误,路作者可是我们公司目前头号企划的原作者,我虽然虚长路作者许多岁,但也心生钦慕。”
看来来者不善。路小透保持笑容,借着放水杯,从沙发的另一头绕过去,重新拉开距离。
——第二步,维持话题,放松对方注意力,设法求援。
首先想到110,但她从没打过,加上现在还没有发生更进一步的状况,恐怕不能保证一定能顺利报警。
主动联系其他人的话,会不会引起吴民财警觉,反而弄巧成拙呢?
思考下来只剩下徐立辉了,紧急联络人设置一直没想起来改,仍是他,此刻如果能派上用场也算天助了。
虽说前男友不靠谱,但相比眼前这个危险的陌生人,朝夕相处六年的人无疑可靠得多,徐立辉基本的人品她还是信得过的。
打定主意,一边继续聊天,“像我这样的小作者一抓一大把,没什么值得钦慕的,吴经理能成为财务经理才值得钦佩,晚辈应该多多学习才是。”一边使用快捷键偷偷发送紧急联络。
吴民财暂未察觉不对,放松回应道:“路作者真会说话,我觉得我们虽然年纪相差很大,但心有灵犀,又很有缘分,这么晚都能遇到。”
电话响起,路小透面露欣喜,准备装作不知情的样子接电话,吴民财却隐约觉得不对,以最快的速度冲过去,路小透险险避开,同时却失去了唯一的求援工具。更糟糕的是,吴民财已经彻底明白她的战术,大灰狼不打算继续装小红帽的奶奶了。
只见他阴恻恻地笑,“还挺聪明,不过你觉得我可能让你求救么?”
路小透不自觉捏紧了手,只能祈祷徐立辉会按照定位地址找过来。
——第三步,情况已经危险,用对方最在意的话题吸引注意力,尽量拖延时间,寻找新对策,比如观察周围环境布局,尽可能地利用地利。
地利?
对了,灯。只要黑暗覆盖,视线受阻,她就有很大的机会避开他。灯的开关在门口,另外还有一个遥控开关,在胡大福的办公桌上,选择后者较不易被察觉。
然而身体已经开始不听话地发抖了,喉咙因紧张而发干,路小透努力稳住,通过不断咽口水让喉咙保持出声。
“为什么?吴经理您喜欢我么?”
说的同时朝办公桌的方向一点一点挪动。
“喜欢你?”吴民财鼻子里哼一声,用一种轻蔑而又下流的目光打量她:“像你这种发育不良的,谁会有兴趣,不过竟然能上我那个侄子的床,我倒是好奇了。”
路小透抓住重点,“所以,是因为大福部长?”
“别跟我提那小子,”吴民财咬牙切齿,“含着金汤匙长大,从小到大就没有正眼看过我这个叔叔一眼,好好的家业不继承,非得跑来搞什么动画片,还把我的事搅黄了,你说我气不气?”
“可是,我跟大福部长不是那种关系。”
“不是?你当我傻呢,我今天下午可是特意去试探的,看他母鸡护犊子的劲儿,说不是谁信。何况,这可是上千万的项目,一个破动画片能值得他下血本?”
“……母鸡护……”路小透真是佩服自己,此刻竟然因为这个让人窝火的比喻想笑,“吴经理,我们真的只是普通同事,可能因为我是原作者,又是女性,所以比较照顾而已,不是说大福部长对女性都很照顾么。”
“盯着女人睡觉的脸这种恶心得要死的事情,除了他那个初恋,他可没对别的女人做过。”
“……您也不能太绝对,又不是24小时绑在一起,总有看不到的时候对不对?而且说不定只是我脸上沾了虫子,他在考虑怎么拍死。”
“你这个女人废话怎么这么多?我说了,再怎么拖延也没用的。”
吴民财耐心尽失,不再给路小透任何侥幸的机会,冲上前一把将她扑倒,同时将她的双臂交叉扣于头顶,用力钳住。
只差一步了。望着近在咫尺却无法拿到的遥控器,路小透终于开始崩溃,此时吴民财另一只手已经伸进她衣内,那只手黏黏糊糊且粗暴异常,想要呼救,“救命”两个字就在嘴边,却怎么也喊不出来。
路小透绝望地闭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