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第一次被好友调侃是不是喜欢上路小透时,胡大福第一反应是不爽,他怎么可能喜欢上看起来跟小孩没两样的女人——至少他的理智是这样确信的,随即却有一股莫名的心虚感,如雨后的春笋破土,导致他反应过激。
说实话,他很费解。尽管理智依然能清醒地确认没有喜欢上她。
今天被路小透本人调侃之后,那笋似乎得到养分,长大了一些。这让胡大福心里很不是滋味,自家的土怎么能为别人长笋呢?
顺着路小透的话怼了几句,本想随她一起闭嘴,谁知鬼使神差地问了奇怪的问题,竟然问她的理想型?他觉得自己恐怕真的哪根筋不对了,正后悔,然而,她竟然话里话外暗示他绝不会是她的理想型??更可气的是,她的理想型竟然还是那个劈腿的前男友???
不知道生什么气,但就是很生气。
再无交谈,一直到下班,郑阳打电话来说要赶最近合作的一家广告公司的营销方案,必须加班,让他自己吃饭。他不动声色地应答,假装要等的样子,瞅着路小透离开,估摸出了公司门,才慢悠悠地收拾东西起身。琢磨着就在公司附近吃吧,顺便给郑阳打包一份,选餐馆时,忽见不远处人群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有热闹可看的样子,好奇心起,便凑了进去。
没想到是路小透。
前男友也在,他身边换了个女人,看架势至少是相亲,另一个中年女人的身份他就无从揣摩了,很快对方自己说了出来,声音尖得快要戳破他耳膜。胡大福边看边摇头,该说果然是母子俩么?一样无赖,儿子劈腿完不肯放手,当娘的棒打鸳鸯完余恨不休。
路小透在这母子俩面前,简直像可怜的小猫误闯了癞皮狗窝。
他忍不住想上前帮忙。脚刚提起,却见路小透向徐立辉求援,硬生生刹住。行吧,六年的感情肯定比自己这个认识不到一周的好使,耍赖的人不管怎么说岁数上还是长辈,他出手的话,不太好拿捏力道。
然而徐立辉比他想象的无能多了,眼睁睁看着路小透被拽倒,膝盖骨跟地板相撞的声响清晰无比,火气瞬间就飚上来了。再欲出手,身处事件中心的徐立辉先了他一步,他再度硬生生刹住——行吧,这种情况,是个男人应该都能解决吧。
然而,徐立辉又一次打破了他对无能的认知,只见路小透在两头拉扯下脸至少白了一个度,腰背不自觉蜷了起来,他知道,徐立辉肯定帮了倒忙了。他此刻无比怀疑,真的在一起过六年么?这种小事情都把握不好。
一个箭步冲上前,左手打徐立辉,右手钳住徐立辉的母亲,稍微使劲,徐立辉的母亲“哎哟”一声,终于放开了路小透的手,他立即接住,却见上面布满了掐痕,深深浅浅,最深处直接破了皮,仿佛那细白手腕被丑陋的虫子给啃了。
胸腔被怒气填满——
“这位阿姨,光天化日之下碰瓷别人的女朋友可不太好。”
尽管对面是女性,还是一位上了年岁的女性,但有生以来第一次,他极其想把“教养”这个词扔进马里亚纳海沟,永不见光。握住路小透的手却不自觉将力道控制得轻而又轻,指腹轻柔地摩挲着,试图将那些掐痕抚平。
在旁人看来,胡大福将路小透整个圈在怀里,手上的动作怜惜而呵护,如此亲昵的姿态,难作他想,一时窃窃私语的方向都转到徐立辉那边去了。徐立辉脸上一阵白一阵红,徐立辉的母亲则生怕儿子落了下风,“哎哟,这就勾搭上男人了,长得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儿子,你看到了吧,妈就跟你说,这个女人要不得。”
胡大福黑人问号脸,长得一看就不是好东西指自己?生气。他可是公司年度亲切榜榜首,这老女人不仅无赖,还没眼光。
“这位老……阿姨,我们是堂堂正正的男女朋友关系,可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倒是您儿子,上回医院——”
话未说完,被缓过来的路小透拦住。
要自己上场?胡大福扬了扬眉,想想也是,就她上回怼邬娜娜的势头,口头上估计真没人能占她便宜,便闭嘴,安心帮她揉手腕。之前的掐痕已经开始转变成肿包了,目光移向膝盖上的淤青……一会儿去医院处理吧。
不料路小透只是说了一句:“阿姨,请你说话放尊重点。”
胡大福手顿了顿,略显失望。
“尊重?哦哟,一个对长辈不敬、勾三搭四的女人,跟我说尊重?”徐立辉的母亲咧着嘴,一脸不屑。
听后,路小透低下眼,几不可闻地叹息,原本打算到此为止的,她毕竟是他的母亲,可她咄咄逼人的劲儿比起之前只有过之而无不及。至于徐立辉,不知赌气还是臊得慌,耷拉着头,故意视而不见。
路小透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再抬眼,已经没有任何温度。
“到目前为止,一直是您单方面言辞攻击我。您是我的谁呢?对一个倚老卖老攻击自己的陌生人,说声放尊重点已经够客气了吧?原本看在您是立……徐立辉母亲的份上,我可以忍耐您一直冷嘲热讽,甚至有一天您变成我的婆婆,我会更忍耐,但多亏您安排了这么多比我更好的姑娘跟他相亲,您得偿所愿,我跟他分手了,现在他不是我的谁,您,更不是了,不管事实还是立场,您凭什么诋毁我甚至攻击我?”
文白夹杂,言之凿凿,徐立辉的母亲完全接不住。气不过之下,扬起手中的包朝路小透扔过去。胡大福注意到,抬起手臂要挡,路小透按住他,另一只手直接一把拍了回去,正中徐立辉母亲的脸。
“阿姨,如果您继续这样,我就报警了。”
说完就伸手进兜里拿手机。
胡大福牙缝间“嘶”地一声,又想起了在医院时徐立辉挨的巴掌,空余的手捂住脸转开,不忍再看。
徐立辉的母亲尚未反应,倒是徐立辉急了,“小透,你别这样,她是我妈。”他知道,路小透忍无可忍一定做得出来。
“……你妈?所以呢?”
“小透,你为什么总是这样,你就不能让着我妈一点么?就是因为你这样,我才不得不妥协,否则我妈永远都不会认可我们。”
路小透看着眼前朝夕相处六年的男人,目光绝望得像被沙漠吞噬的井。打开拨号键,按下110,手指停在绿色通话键上方。
“带着你妈妈离开,或者让我们离开,否则我立刻报警。”
胡大福在旁边咳嗽一声,晃了晃路小透肿起来的手腕,又指了指她淤青的膝盖。
徐立辉沉默半晌,拦住自己的母亲。
“……对不起。”
待胡大福和路小透走出一些距离,突然又追了上来,拉住路小透,问:“我们,真的没可能了么?”
路小透平静地点点头。
“……为什么?只是一场意外而已,我会处理好的。”
路小透笑,眼眶终究一点一点红了起来,“你拿什么逗她开心不好,为什么一定要附和她嘲笑我呢?我爸矮或者不矮,跟你有什么关系呢,你要下去跟他比身高么。”
被同学用微妙的眼神嘲笑的时候,工作被拒的时候,差点被欺负的时候,都不及看到他和她聊天记录的那一刻委屈。
她说:她这么矮,你怎么好意思跟她一起出门?跟带孩子一样,不怕被笑话啊。
他回:呵呵是啊,被问好多次是不是女儿或者上学的小妹,我也好奇她怎么长不高,她妈妈不矮,高了她半个头,难道是她过世的爸爸很矮?
她回:哈哈哈哈肯定是,总不可能基因变异吧。
他回:哈哈。
脑子里轰的一声,像是机器彻底崩坏,又像是地震中的高楼瞬间垮塌,那一刻,路小透终于明白,他们的六年,结束了,再也无路可走了。
世界又安静下来了。
以路小透为圆心,到胡大福的距离为半径,这个圆圈内的世界安静异常。圆圈外是空阔的办公室,间或响起轻微的风声,以及城市人来车往的声音——告别徐立辉后,俩人先回了公司,胡大福本打算带路小透去医院的,但见她泫然欲泣,担心她在人多的场合失控,才来公司。
小心翼翼地观察她的脸,眼眶已经不红了,不哭不笑,也没有走神,他看她,她也看他,平静得让人发慌。
想试着打破这诡异的氛围,奈何抵不过心里怵。
路小透先出声,整了整喉咙,“刚刚,见笑了。”
胡大福战战兢兢地开口,“你,不哭?”
“不哭。”路小透摇摇脑袋,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好像最狼狈、最糟糕的样子总被你碰到,谢谢你没有无视,每次都帮了我。”
见路小透笑容有些害羞,胡大福心突地一跳,不知对自己还是对她否认,“我绝对不是喜欢你才帮你的,你可别误会。”
“……放心。不会误会,向需要帮助的弱者伸出援手,是所有优秀高尚的男性都具备的品格,很显然,你正是其中之一。”
这句夸赞,路小透百分之百发自内心,同时不得不佩服,怎么说呢,果然是风月场的老手?方才他的动作和姿态,连她都差点信以为真,仿佛他真是她的完美恋人,高大、温柔、有力量,总在她最需要的时刻如骑士英勇天降。有一瞬间偷偷烧红了脸——这想法太羞耻了,又不是在写言情小说。
“你是弱者?”
胡大福面露惊恐,表示不信。但可能被突然盖过来的高帽迷惑,飘飘然开始畅所欲言,“我家楼下有只猫,是只流浪猫,不知道有没有成年,反正小小的一只,特别小,还没我手臂大,喂了它一个多月,完全不见长大。本来有心收养它,猫窝都买好了,结果去抱她的时候,挠了我一爪子就跑了。你跟它特别像,又小又凶。说别人是弱者,我信,说你——啧啧。”
挨了那一爪之后,不得不去医院扎针,想想就不开心。他自顾自眉飞色舞,没有留意到,说完“小”之后,路小透开始变脸,说完“凶”,彻底变脸。
“又小又凶的猫是吧。那你呢——大象?”
“?”胡大福不解,“为什么是大象?”
路小透扯出凉飕飕的笑。
“又大又笨重,而且,”一字一顿,“皮、还、特、别、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