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来——
“没什么急事。”胡大福和郑阳互望一眼，默契地决定晚点再说。
“路作者搬家？”郑阳问。
“是啊。今天刚搬，很乱，不着急的话你们自己找地方坐，我就不招呼你们了。”路小透一边拆箱子，一边冲搬东西进来的男孩说，“剩下的都是书，你们全部放客厅就可以了。”
那男孩看上去很年轻，二十来岁，留着清爽的寸头，笑容明亮，应该跑了不少趟，额际开始冒汗，路小透递纸巾和水过去，“歇会儿吧。”
“谢谢小透姐~”
男孩接过，拧开瓶盖就往嘴里灌，然后用纸巾往脸上胡乱抹了一把，蹲下身凑到路小透旁边，好奇地问：“都是些什么书啊？这么多。”
“杂七杂八都有一些。”
“解剖、精神病、犯罪心理、尸体变化图鉴、痕迹侦查、植物百科矿物百科动物百科、符咒、巫术通史、治愈心理、神秘动物……怎么感觉好恐怖。”男孩边看书脊上的字边念出声，表情发毛，忽然，“咦，《脑髓地狱》，这本书我想看很久了！”
“那就看啊。”
“嘿嘿，下载了电子书，还没看，”男孩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一打球就忘了。”
交谈中的两人并未注意到一旁某人目光如炬——郑阳已经加入搬家队伍，所谓“某人”当然就是胡大福了。胡大福盯着两人的身影，嘀咕“靠得也太近了吧”，男孩全身上下洋溢着蓬勃的青春荷尔蒙气息，他觉得异常扎眼，就像此刻明晃晃地挂着穹顶正中的艳阳。
那个成语怎么说来着——如日中天？
当男孩再度抱着箱子上来时，胡大福堵在门口，他朝左，胡大福朝左，他朝右，胡大福朝右，男孩一脸莫名其妙，有些生气了，胡大福这才惊觉自己行为不妥，准备装作若无其事地让开，忽见男孩眼睛一亮，愉快地将叠起来的两个箱子全部转移到了胡大福怀里，胡大福没反应过来，差点站不稳。男孩转身前不忘冲胡大福比个赞，“哥你人真好。”
“……”
望着男孩坦率的背影，胡大福瞬间心情复杂，类似丑陋的成年人在纯洁的少年人面前无地自容。
胡大福将箱子放到路小透旁边，状似随意地问：“你认识那小孩啊？”
说是小孩，其实他比胡大福还高两公分。
“嗯，”路小透点头，“他是我在敬老院认识的老人的孙子。”
也就是前不久过世的周奶奶的孙子，周昱晗，那天在墓地哭一场之后，便相熟了起来，原本说感谢她照顾奶奶，想送份礼物过来，听说她要搬家，便招呼了两个同学一起帮忙。
“很熟么？”
“不算熟。怎么了？”
“没什么，”胡大福莫名安心了些，“我帮你整理书吧？”
路小透正取书的手顿下，想了想，“也好，你个子高，帮我放最上面几层的吧。”说完指了指沙发旁的箱子，“上面写有套装的都可以往顶层放，注意开本由大到小以及书册顺序不要弄乱就可以了。”
胡大福卷起袖子，说干就干。楼上整体氛围良好。而此时的楼下却有些怪怪的。
程萌害羞又紧张地跟郑阳打招呼：“你来了呀。”
“嗯。”郑阳点点头，弯下身去抱箱子，没有多余的话。
“小透的书很重吧，要不要歇会儿？”程萌边说边将水递过去，满脸期待，“先喝口水吧？”
郑阳却只是摇了摇头，看也不看她就抱着箱子走了。
程萌的手僵在半空中，慢慢垮下来，她终于确定了，郑阳不想和她多说话。那天之后他再也没有和自己单独待在一起，就算不得不两个人同行，也会尽快拉个第三者加入，除了工作上的事情，也再没有聊过其他。
——是因为那天她的冲动让他不高兴了么？
可是她也不是无理取闹啊。越想越委屈，没忍住红了眼眶，被刚进门的周昱晗看到。
“萌萌姐，你怎么了？”
“没怎么，赶紧搬吧。”
周昱晗望着她，迟疑了一下，然后随便抱起一个箱子，以最快的速度跑上楼，把路小透拉到一边讲悄悄话。胡大福假装找标记套装的箱子，不着痕迹地挪过去。此时两人已经讲完了。路小透的目光投向郑阳，郑阳仿佛有些心虚，迅速转开脸。
从搬东西开始，花了将近四个钟头，终于全部收拾完毕。客厅里原本的电视和电视柜都拆走了，沙发和茶几被移到阳台，墙面被书柜占满，中间也放了几列书柜，全部密密麻麻摆满了书，俨然一间小小的私人图书室。
累得手脚酸软的七人瘫在阳台晒太阳，外卖陆续到来，几个大学生食量惊人，筷子过处风卷残云。临行时，路小透将《脑髓地狱》送给了周昱晗，另外两人则各自挑一本喜欢的。
他们的离开把那股蓬勃的朝气也一并带走，剩下路小透、程萌、胡大福、郑阳四个人，一下子就安静下来了。
路小透问：“你们过来有什么事？”
“你们要谈事啊？那我先走了。”
“没关系——吧？”路小透拉住程萌，以眼神询问胡大福。
胡大福还没回答，程萌看一眼郑阳，见郑阳别开眼，便沮丧地下楼去了。胡大福第一次察觉这两人之间气氛不对，怀疑的目光投向好友。
见两人都盯着自己，郑阳不太自在地咳了咳，“说正事，说正事。”
“是这样的，”胡大福开口，“现在开始进入资料收集和动画设定的阶段，因为需要重点呈现两个主角的身高差异，数据比例要求比较严格，所以需要最接近的真实人物拍一些照片做参考。你给女主角设定的身高是一米五，你应该有一米五吧？”
“当然有，我一米五一。”路小透答得很迅速。
胡大福嗤笑，“有什么差别。”
“差别大了，少一毫米都不行。”多几毫米没问题。不过，“阿梨的身高也差不多啊，几厘米悬殊没什么问题吧，关键是她那么可爱，更符合角色一些。”
“她拒绝了。”
胡大福佯作伤心，其实并不。原本是找的阿梨，但阿梨以男朋友不接受她跟其他男生合照为由，一口回绝了，转而推荐路小透。他心中莫名有一丝正中下怀的欣喜，但还是装作有理有据地分析了一番，“确实她的身高和体型更接近，加上本来就是她设定的角色和剧情，演绎起来应该更得心应手”，于是顺理成章地提出自己亲自上门更有诚意一些，顺理成章地翘班找人。
路小透没想太多，以为只是拍一些简单的身高参照照片，便应允了。
郑阳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有说，心事重重的样子，正事谈妥后，路小透掉转话头面向他：“郑总监，这个周末有空的话，我们见个面？”
今天搬家已经耽误好几个小时了，不方便继续拖着，而且她想先跟程萌确定一些事情。
“你、你在约他？”胡大福震惊到结巴，他跟她上过床也同居过一晚，从没见她主动约他，郑阳这小子什么时候跟她进展到这地步了？因为上班期间经常约她吃饭的回礼？还是两个人有什么小秘密或不为人知的关系发展？
心忽然乱了，像风吹皱了一池静水。
“嗯，”路小透丝毫没有发觉，投下更大的风弹，“有点私事想谈。”
——私、私事？！
这难道是在杜绝他提出同行的可能？胡大福心中刮起十级大风，各种不着边际的猜测风起云涌，结合程萌的反应，一个逻辑上无懈可击的狗血故事诞生了。
两人刚走到单元楼下，胡大福就迫不及待验证。
“老实交代，她为什么约你？”
“不知道啊。”郑阳答得略心虚，能猜到一点，多半是为了程萌，但他从没想过当年会变成那样，已经没有脸再提起了。
胡大福当然不信，“你小子是不是背着我追求人家了？居然不告诉我。”
“……没有啊。我追求谁了？”
“之前你天天跑来约人家一起去吃饭，现在人家都主动约你了，这还不算？”胡大福忍住内心翻涌的奇怪情绪，装作大度地拍拍好友的肩，“我知道你喜欢这个类型的女人，追求就追求吧，有什么不能跟兄弟说的呢？”
“……不是，大福，你是不是弄错什么了——”
话未讲完，被胡大福打断，“我知道，我懂的，不用解释。但是你对人家程萌那样可有点过分了。”
“对她那样？”郑阳心一凉，以为秘密已经暴露，垂头丧气起来，“我也不想啊……”
谁知胡大福接下来的话却是：“你明知道人家喜欢你，却借着人家闺蜜的身份接近并利用，现在搞砸了吧，看你怎么收场。”
“……”郑阳顿住，“等等，我捋一捋。”
将胡大福的话前后串联到一起，郑阳得出如下脉络——
“你的意思是，我，喜欢路作者，为了追求路作者，试图通过她的闺蜜程萌下手，不料程萌喜欢上了我，我鸡还没偷成还蚀了把米？”
“差不多。”胡大福颔首，“不过有一点不完整，程萌一开始就对你有好感，这是显而易见的，所以，你是利用了人家对你的喜欢，其心可诛。”
“……”
郑阳松口气的同时又相当无语，翻个白眼，扔下他走了。
而这一头，程萌越想越委屈，哭了起来，路小透正想办法哄。
跟路小透外表柔弱但心性强悍不同，程萌外表看似强悍，却有一颗天真又脆弱的心，特别容易轻信人，也特别容易哭。说起来倒是正好互补，程萌是她身前的壁垒，而她是程萌心上的壁垒。
所有让程萌哭的事情，只要不需要动手，她都会想办法解决。初中时候傲人的身高之外第一次注意到程萌，是见她蹲在洒了的脏水桶面前哭，当时已经放学很久，校园里空荡荡的，哭声让路小透很烦躁。然后才开始关注，结果发现她们班上的人，尤其女生，什么脏活累活都往她身上推，擦黑板打扫卫生搬桌椅抱书本，说她那么大个，做这些事比她们方便。那时只知道明明以她的身高和力气，别说反抗，就算吊打也易如反掌，却始终瑟瑟缩缩地一味点头，倍觉窝火。窝火归窝火，实在看不过眼，于是只要一遇到有人试图把事情推给她，路小透就笑眯眯地跑过去各种喊，老师找同学找家里找亲戚找，几乎数了个遍。
两人由此被默认为非常亲近的人，但真正相熟，是高中后的事了，知道她经历过什么才变成那样，心疼得不行，于是高中三年除了学业之外，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帮助她找回抬头挺胸的自信。
而现在这件事的关键是——
“你小学时候认识郑总监么？”
“不认识，”程萌抽抽噎噎，“虽然有点像，但我问过了，他说是第一次见。”
路小透想了想，“如果，我是说如果，他是那个人的话，你还会喜欢他么？”
程萌目光突然黯下去，“绝对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