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离开,足足五年了。
第一年,他坚信她一定会回头,然而她连一条短讯都没有发来;第二年,他开始失望,但心中侥幸尚存,她依然杳无音讯;第三年,得知她事业稳定,还有了新的恋情,他彻底放弃,嘲笑自己一个人的坚持傻得冒泡,于是收拾心情,不再浪费这副好皮囊,每天把自己拾掇得人模狗样,对异性投来的关注照单全收,尝试谈了几段恋爱,最短三天,最长一个月,始终缺了点什么,便大都草草收场;第四年,他对新感情也不再抱任何期待,遇上合眼的偶尔贪欢,一直到现在。
他仍旧不时想起她,她的生日作为密码使用至今,几乎每天都提醒他一遍,他的生命里有过这样一个人。
——有没有想过改密码?
想过的。
——为什么没有改呢?
不知道。
新密码输入,总在最后一步反悔。
五年的时光足够沧海桑田几番轮转,除去分手时的痛苦历历在目,其他感觉都已模糊,分不清究竟不舍还是不甘,爱或不爱。这疑惑逐日累积,变成阴霾的云层层困住他的心。
然而,这颗心为身旁的这一小只女人松动了,或许一直没有修改紧急联络人的她跟他有着同样的心情,能找到答案也说不定。
看出他的意图,路小透笑容隐约有几分尴尬,“就是忘了改……基本没怎么用过紧急联络人,就想不起来了。”这一说刚想起来,又忘记改了。
“好吧。”胡大福笑了笑,话语间难掩低落,“抱歉,问了你奇怪的问题。”
“嗯……所以是你以前喜欢的人的生日?”
“是。不过没有你跟他在一起久,我跟她也就将近四年而已。”大学四年,满满当当都是她。
“四年很久了。”
“你会觉得跟他分开以后,连爱人的能力也一并失去了么?”
“会。但是——”路小透将猫放到地板上,话一转,“并不可能。这只是人们不肯释怀,心灵被迫配合所制造的错觉而已。”
胡大福困惑,“你为什么这么笃定?一点都没有舍不得么?”
路小透来到落地窗前,将厚重的窗帘拉开一条缝,一束阳光斜照进来。猫咪跟过去,在她身侧乖乖趴好,她蹲下身揉了揉猫咪的头,然后把手放进阳光里,掌心微屈,仿佛掬起了一捧光。
“因为是事实啊,舍得舍不得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对方现在已经不在了。像这样,即使是阴暗的地方,打开一点点,太阳就能找到空隙进来。”
她语气寻常,仿佛闲话一句,却撬动了一些什么。胡大福走到她身旁,学她的样子蹲下,捧起光,尘埃在其中自在飞舞,闪闪发亮。
这时她忽然起身,猛一下将窗帘彻底拉开,阳光毫不吝啬地扑面倾洒过来,他有一瞬间睁不开眼,只能感觉脸颊和肩臂发烫,有什么在阴霾的云层中跃动,挤开一道小小的缝隙。
光,进来了。
路小透将另一边窗帘也拉开,灰色的房间总算变得敞亮。
“大白天的,聊什么情感话题。要不刷个白墙?你看你这儿,拉上窗帘黑乎乎的。听说如果长期处于灰暗的环境,心情也明朗不起来。”
“那,我半夜找你聊?”
胡大福坏笑,成功收获白眼一枚。
接下来也没事了,路小透准备告辞回家,胡大福非得留她吃饭,一看时间,确实已经到饭点了,程萌正好打电话过来,说约了人,听她语气沉重,不免有些担心,但她说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做,便只能叮嘱她有情况及时联系。
于是留了下来。
然而,一问吃什么,胡大福答不出来了,两人琢磨了会儿,下厨的话,胡大福家里的厨房纯属摆设,基本没动过,还得买菜之类的,太麻烦,出去吃的话,抬眼看了看火热的太阳,最终决定——点外卖吧。
胡大福不得不感叹,“外卖真是世上最好的发明。”
路小透表示认同,她赶稿的时候基本只能靠外卖续命。
等食物送达,路小透才发现胡大福点得特别多,按分量算,她能吃至少三顿。
胡大福表示不屑,看向猫粮吃得津津有味的猫咪,“小猫咪呀,你是吃太少才导致营养不良,以至于又瘦又小吧?”
“……当然比不上大象胃口大了。”
路小透毫不留情地反击,然而收效甚微,自从她上次改口称赞大象之后,胡大福已经完全不介意被比作大象了。
“所以大象才能长得高大又强壮啊。”
“……”路小透换个方向,“你给猫取名了么,要不叫‘小象’?大象小象是一家。”
胡大福笑容满面,“不错,这名字好。小象呀,你听到了没,以后你的名字就是‘小象’了。”
“……”算了,“那大象先生,你可要好好照顾好你的小象。”
路小透饭量少,没多会儿便吃完了,胡大福说送她,被她拒绝了,临出门前,踌躇了一下。
“平时至少把窗帘拉开吧。”顿了顿,补充一句,“小象多晒晒太阳好。”
大象也是。
她问过郑阳,听说如果没有其他人,他独自在家几乎从不拉开窗帘。那个人对他来说一定是非常深的伤痛,第一次仔细打量这座灰色的屋子,她脑海中浮现的是一座荒芜的冢。刚刚中止话题,并非真的因为觉得大白天聊感情奇怪,而是受近几天的失常影响,有些不敢触碰。
害怕自己的心会失控。
胡大福没回答,注视着她,不知在想什么。
心情有些烦乱,到处逛了会儿才回家,已经下午,日头开始降温,阳台上微风习习,心形的绿萝叶子晃晃悠悠。路小透打开笔记本,写了半个小时稿,困意来袭,忍不住打起了盹。
她做了一个梦,梦到胡大福高大的身影委屈地蜷缩在荒冢里。他在哭泣,呼喊着谁的名字。然而周围空荡荡的,只有他自己的回音。
她远远地望着他,发不出声音,心像被什么用力揪着。
哭声越来越大,温热的眼泪从天而降,她仰起头,那眼泪滴到她额上、脸上、脖颈上,轻易穿过领口,顺着后背滑下去。
后背?路小透一个激灵,倏然睁眼——
有人在抱着她哭。
带着蛋糕的香甜气味,是程萌。
见她终于醒了,程萌哭得愈发厉害,急得她整颗心揪成一团。问出了什么事,程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等程萌慢慢缓过来,终于知道发生了什么。
原来程萌不愿坐以待毙,决定约郑阳出来,正面对决。
“你在生我的气么?”她问。
郑阳不看她,“没有啊,怎么这么说呢,我们还有业务合作呢。”
“那你为什么不看我?”
郑阳一听,迅速看她一眼又迅速移开,“看了。”
“……我知道我那天冲动了,可是你看到最好的朋友被欺负了还要被指指点点,能忍得下这口气么?”
咖啡差点呛住喉咙,“那事早过去了,我怎么可能因为这个生气。”
——只是气你不爱惜自己。
“那你为什么不理我了?”
一听她声音里染上哭腔,他终究狠不下心装看不见,叹气,把飘忽的视线收回来,直视她:“我没有不理你。”说着把甜点朝她面前推了推,“赶紧吃东西吧。”
程萌委屈的小表情迅速刹住,惊喜取而代之,“我最喜欢吃这个了!”
“随便点的,你喜欢就好。”
郑阳把叹息咽进肚子里,不敢说这是千方百计从路小透那儿打听出来的,更不敢说市内所有卖这种甜点的地方他都尝过了,这家最好吃。得知当年自己离开后发生了什么,他还以为永远没有机会带她来吃了,真好,没有变成遗憾,看她吃得像个满足的孩子,他知足了。
不能奢求更多了。
程萌吃完,意犹未尽地舔舔勺子,叫服务员打包一份。
一抬眼,撞上郑阳没来得及收回的温柔注视,面上红了红,小心翼翼地问:“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呀?”
——我喜欢你。
然而出口的却是:“之前大福不是说过么,我是萝莉控,喜欢娇小的女孩子。”
程萌咬了咬下唇,小声地问:“稍微大一些可以么?就大一些,真的没有大很多。”
——如果是你,别说大一些,大多少都没关系,就像小时候只到你肩膀高的我,也厚着脸皮喜欢上了你。
“不可以,女孩子要娇娇小小的,像波斯菊一样,又美好又柔弱,才会让人心生怜惜,有想要保护的冲动。”
程萌低下眼,“我也可以当波斯菊的,应该有稍微大朵的波斯菊吧。”
——你不用当波斯菊,你是我心里唯一的一朵太阳花。独一无二。
“……我喜欢萝莉身材御姐心,比如路作者那样的。”
程萌头垂得更低了,“御姐身材萝莉心可以么,虽然反了,但是好歹都占了……”
——就算你什么都不占也没关系,我要的只有你。
不敢抬头的程萌没有看到,郑阳此刻的表情悲伤不已,眼眶里已经蓄满了泪水,一眨眼便溢出来。趁程萌抬头前,他努力抑住声线里的颤抖,扔下一句:“对不起,我不会喜欢你的。”便仓皇逃走。
留下程萌一个人在店里,甜点都忘了拿,委屈地一路哭着走回家。
路小透一下一下轻拍她的后背,不知如何安抚,想要告诉她真相,却怕真相更伤害她。
“萌萌,要不咱们喜欢其他人吧,肯定有比他更好的男人。”说着顿了顿,“比如,周小弟怎么样?”
好不容易止住哭的程萌哇一声再次大哭起来,“不要,我就要他。”
路小透一边为单恋的周昱晗默哀,一边长叹。
怎么就偏偏让这俩重新喜欢上彼此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