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胡子老头看着躺在床上的阮荽,一把脉也是赶紧开了药方,阮荽明显是情绪太过激烈,昏过去的同时也动了胎气,索性身体没有大碍,开一剂药服下后也就没事了。
白胡子老头看着秦艽和梁朔,仔细交代着,“夫人现在没大碍了,等夫人醒来便好,但是醒来以后切忌大喜大悲,不然对腹中孩子不利。”
秦艽点了点头,让人恭敬的送走了那白胡子老头。如今他心思全在秦砚的死和昏睡中的阮荽身上,秦砚的忽然离世,将军府中谁也接受不了。
秦老将军听到侍卫传来的消息,不敢相信自己的儿子如今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而一回府又听到阮荽悲恸之下动了胎气,无疑给了老人又一个莫大的刺激。
当天,秦砚战死沙场的消息就传遍了帝京,第二天就有君王的封旨到来,秦砚忠贞爱国,为国身亡,马革裹尸,被追封为忠义侯。
秦老将军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整个人颓废至极没有精气神,秦艽一直陪在身侧,安排着秦砚的丧葬。
而阮荽从醒来以后,梁朔一直看着她,陪在身边,怕她想不开。而令人庆幸的是阮荽并没有想要殉情,但是她醒来后就没出过院门,每日除了固定的吃饭,其余时间全在发神,虽然知道这样的状况有问题,可是这已经是最好的情况了。如果从此阴郁,不眠不休,不吃不喝,那是最糟糕的事。
其实谁都知晓,若不是想着腹中还有孩子,阮荽或许早就随秦砚去了。
为了保证母子俩的平安,秦艽直接将白胡子老头白大夫请到了将军府中,方便照顾阮荽。
秦砚的棺椁到的那天晚上,将军府彻夜通明,府里原本有四个主人,如今却少了一个,这让另外三个人点着孤灯到天明。
第二日,将军府从外到里,被一片白色所覆盖,很多人都看见了将军府里的小厮在清晨十分就拿着雨伞四处奔波,将雨伞送至秦砚朝中同僚府上,将雨伞倒置放在府门外,不需要多说,便知道了来人是来报丧的。
为将秦砚的身子重新擦拭一遍,专门买水浴身,将一文钱抛入河中,再将河水提回,这是自古以来的习俗。
秦艽将秦砚的服饰重新换了一遍,因为秦砚是在冬天逝去,所以为他穿上了几层棉绸。
衣服可以用棉用绸,意为连绵不绝,寄予轮回转世后的希望。但是布料禁忌用缎,因为“缎”和“断”谐音,恐有断子、断后的意思。同样,夏天时逝去的人不能为死者着褂子,因为“褂子”谐音挂子,怕死者去世带走自己的孩子。而且穿的衣服也为单数,意思是不能让丧事成双。
这些习俗。如同有娀人的名字必须与鸟兽或者草木同名一样,已经根深蒂固,成为了流躺在骨子里的髓液。
更何况,阮荽腹中正好有未出世的孩子,一切皆不是定数,秦艽虽然并不注重这些,但也为之慎重。
秦艽为秦砚换好衣裳,为秦砚擦拭好面容,又拿了一碗水,用棉花蘸取,在秦砚的眼睛上擦洗,这也算是一种丧葬习俗,意为开光,坊间有传,若不为亡者开光,下辈子必为瞎子。这一般是亡者的儿子尽孝的一种方式,但是秦砚的儿子如今还未出世,便由作为兄弟的秦艽来做,秦艽自然不希望秦砚来世成为一个目不视物的人。
秦艽亲手定棺,站在旁边,右手搭在棺盖上,手上使出的力就像在发泄秦艽积郁了一夜的怨怼,棺盖沿着棺口滑行,永远的遮住了秦砚的脸。
在这之后,秦砚的棺椁,就要交给宫中人处理了。
在南越,被君王追封的人逝去以后分为昭王、穆公。昭王即王侯,为武,多是忠将烈士;而穆公,是文官谋臣,甚至包括国师——为国势占卜,观天象而识天运,也是被南越帝君委派监制长生药的人。
历来,昭王穆公的身后事都被宫中的人直接接手,在亲人为逝者定棺以后,就由他们接走,送葬至万象山,那座山葬着历代所有昭穆,且入山口有人把守,把守者称之为冢人,意为看守坟冢之人,所以一般人并不能进山。
看着秦砚的棺木被抬走,秦艽双手紧握。
昨夜询问飞白飞语的话,秦艽永远也忘不掉。
秦砚之所以会死,是因为他的原因。因为自己突然消失不见,秦砚为了找他才上了天机的当,即使知道天机的话中可能有诈,秦砚还是去了。
只是为了找到他,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
然而,他的消失,却是他的父亲一手促成的,他能怨怼谁?他或许只能怨怼自己,如果他没有消失,或者他在取得父亲同意后去到有娀,他便不会被父亲带回帝京,秦砚便不会因为寻他而以命相搏。
可是,在一切都没发生之前,父亲不可能同意他前往有娀。
没有如果,该发生的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也变成了该发生的,秦砚的棺木被送往万象山已经是无法改变的事实,秦艽看着一夜之间苍老的父亲,不甘而无奈的选择了沉默。
在这个世界上,本就不存在和命运做抵抗之说。
命是弱者的借口,运是强者的谦词!
如果你觉得你生来就该如此,不做无畏挣扎,悄然的走过一生,那是你的命。
如果你不甘于循规蹈矩的走“你觉得的”命为你选择的路,扭转乾坤,转而走上了你希冀的以为是逃离了命运掌控下的另一条路,那你又何从可知那不是命?
命,不是为了你的今天来寻找昨天的借口,而是你的今天并不取决于你的明天。
秦砚死了,这是他的命!
歌鸲死了,这也是他的命!这是他们自己的命,而他们身边的那些人失去他也是命。
常人理解的命运,只是觉得那是一个人甘于现状的结果,可是却忽略了那些不安于现状改变轨迹的人,那些人重新走上的路,何尝不是甘于另一种现状?
所以,这个世界并不存在和命运做抵抗一说,你的人生,只是取决于你自己怎么看待,你看的近,便走不远;你看的远,你便不用担心自己走不出去。
秦艽看的远,蒺藜也看的远,郁离子同样也没有一叶障目。
顺应天道,顺其自然,与天地共生,万物为一。
花开时花开,花谢时花谢。
秦老将军将秦艽唤到书房中。
秦老将军身影僵直,声音却蕴藏着苍老的悲伤,“艽儿,我老了,不中用了,剩下的路,得靠你了。”
秦艽跪在地上,原本说等秦砚回来后再一同惩戒秦艽,可如今人等回来了,却是冰冷的躯壳,“父亲,用兄长的命换回了我,你后悔吗?”
后不后悔就如同认不认命,可是命运不存在抵抗一说,而后悔也不存在重新来过。
“没有后不后悔,只有值不值得。你的命,是你兄长换来的,你自己知道就好。”秦老将军起身将秦艽扶了起来,“我唤你来,是有另一件事告诉你,也是我为什么会让暗卫带你回来的原因。”
秦艽一直以为,父亲强硬的将他带回帝京,只是因为他突然离家且一意孤行留在有娀让父亲动怒了,强行让暗卫带回了他。
但是,听父亲此时的话,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大概在半个月前,二殿下手下的谋臣曾夜见于我,让我在将来的皇权争夺中选择二殿下。其实,在近几年来,二殿下多次邀请我助力与他,也多次抛出诱饵。但我不希望让你们二人卷入皇权的漩涡中,古往今来,帝王心术最是无情,我已是无权无势的一个老头子了,他们真正看入眼的,是你和砚儿!”秦老将军静下心来,将心中怀揣了很久的事慢慢告知秦艽,“半月前那场谒见,那个人挑明了话,为了让我做同一绳上的蚂蚱,放出要用你们俩战场上的性命相要挟的厥词。我不担心你哥,他为大军主帅,自有斟酌,我担心的是你!”
秦老将军说着,看向秦艽,“你孤身远赴大漠,一意孤行留在战中,他们如果选择动手,第一个选择会是你!”
秦老将军握着秦艽的肩膀,告诉他被强行带回帝京的全部真相,“我让暗卫带你回来的同时也通知了砚儿,可是,通知砚儿的暗卫慢了一步。或许,是命,你刚刚被带回来,他就上了战场,暗卫没来得及将我的话传给他,才让他着了敌人的道。”
秦艽不曾深想,没料到其中还有一层藏在深处的势力争斗,“二殿下,南瑾?”
秦艽虽然还没有入朝,但他常年与朝中各臣的公子来往,南瑾向来并不是如此极端之人,若要说极端,太子符合一些。
秦老将军摇摇头,“二殿下为人中正,这应该是他手下的人操之过急,才想了如此极端的办法。但是狗急了跳墙,为父我从来不会无视他们说的话。”
所以,才会让人带回秦艽,将秦艽放在自己的势力范围内,他便不用再顾忌秦艽的安危。
但是,却因此让秦砚送了一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