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瑾这次远赴楚都,是南瑾表现自己的一次机会,同时,也是太子解决敌手的一个机会。
若说太子没有在明里暗里设绊子,秦艽是不信的。
秦老将军接着问道:“那你觉得,这二殿下回的了帝京吗?”
没有一点迟钝,秦艽毫不犹豫的回答:“能。”
“为何?”
“据孩儿所知,楚都的帝都也并非风平浪静,尤其楚寒年岁已高。楚澈的太子之位看似四平八稳,但是楚都还有一个楚风,从古至今帝王之路都是宁可错杀不可漏杀的,孩儿不认为楚风真是一个以颈待刎的人。同样的,南瑾也不是砧板上的肉,任太子宰割的。天下之大,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
秦艽的意思秦老将军自然是懂的,帝王术与为官之道是王与臣皆了然于心的两种规则。南瑾代表的是整个南越的立场到达楚都,楚都自然不会让南瑾在自己的地界出事。毕竟从攻破有娀以后,楚都也是撤兵返程了的,也接下了他们即将来访的信笺的。这证明,楚都也是一样的主张。
“艽儿,你或许比你哥哥更适合朝堂。你从小乖巧,我却以为你是不愿意走向朝堂的。”说到此处,秦父将手中的黑棋放回棋篓,似是不打算继续一下去了,而后话锋忽然一转,“其实我并不希望你和你哥哥都葬在万象山的,我们秦家一脉一直到为父这里都是单传,子嗣当中没有一个逃脱了孤身葬于万象山的命运,或许哪一天,我也要进去了。 ”
“父亲!”秦艽打断了父亲想要继续说的话,不只是画不吉利,还有别的缘故。
秦艽将棋盘的棋子一把拂乱了,就像他的心一下子被他父亲挑乱了。秦艽的这个动作可说相当以下犯上,不合规矩了。
“艽儿,我知道你不会原谅父亲,但是我是真正爱你母亲的。”
秦艽没有给出回应,别开了脸。最后,一场因为政事而起的谈话忽然转至往日的私事,秦父看了看冷着脸的秦艽,还是无奈的起身离开了书房。
那是秦艽刚刚能记事的时候,只有四岁左右,干什么事都喜欢跟在秦砚身后,一有点小趣事儿就扑到他们娘亲怀里去,娘亲会搂着他告诉他怎么用趣事儿去折腾大他近十岁的哥哥。但是那个时候秦艽他们的娘亲身体并不是很好,自从生下秦艽一直体弱多病,所以秦艽的父亲也是极为小心的养护着自己的夫人的。那个时候,秦艽也觉得世界上最爱娘亲的人除了自己和哥哥就是父亲了。虽然不知道秦艽的想法为何这么奇怪,但是秦艽在如此年岁真的能体会到父亲说给他和哥哥的话,一生只倾尽全力的对一个女人好。
但是,后来他觉得这是他的父亲说过的最会让人相信的谎言,他因此也变了一个模样。
那是秦艽刚满五岁的那年春天,大地上所有的一切都在复苏,都在拥抱整个暖春,可是他们的娘亲却越来越冷,直至永远的长眠不醒。
小小的秦艽就那样盯着那双闭上的眼睛不敢眨眼,害怕错过了那双眼睁开的那一瞬,错过了就再也看不见了。
后来,那双眼睛没有睁开,直到被他的父亲放进棺木中,直到被他的父亲送离将军府,直到被他的父亲从家族里除名,直到被他的父亲禁令在被提起都不曾睁开过。他的娘亲,在身死以后,被父亲,抛弃了!完完全全的抛弃了!连一个名分都被父亲除掉了!连丧葬都没有操办!
那个时候的他没有什么概念,只是跟着所有的流程过了一遍,他只记得他忽然没了娘亲,那个他最爱的娘亲没了,对于自己父亲所做的并没有多大的感触。
那一年的秦砚也才刚过了十六岁一直在父亲的营下操练,秦砚一直想要像他的父亲一样做一名将士,刚刚和阮荽定下亲事,本欲在那一年年底操办婚事,然后因为娘亲的离世推迟了三年整。
但是当秦艽长至六岁时,忽然明白了。他不能理解,为什么父亲会选择如此,而且,他的哥哥和父亲一样,对发生的这一切视为理所当然一样,他内心的苦闷无处宣泄,那个时候的他只知道自己被父亲欺骗了,心很难受,可是他不知道究竟难受在哪里。
心烦气躁的他曾去质问过自己的父亲,但是父亲只是告诉他,他还小,什么都不懂。
秦艽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否足够大了,至少他还是不明白,父亲为何要做这般对不起娘亲的事。若不是这些年父亲一直是孤身一人,他定然觉得他将娘亲除名是为了另一个女人。当年他气不过大骂了他的父亲,所以他父亲知道他一直怨恨着这件事。秦艽也因为这件事和自己的父亲有了心墙,这是他第一次在心里产生永远也解不开的疙瘩。
后来随着年龄成长,他虽然一直很乖巧,但是他始终心里装着那块大石头,对待父亲和秦砚完全是不同的状态的。而且,他养成了观察人的习惯,他来往于众多世家子弟之间,他喜欢观察他们,他觉得自己看透了就不会因为那些始料未及的事而烦恼了。
蒺藜是他第一次看透了却又觉得没看透的人,那个时候他也小,他还看不懂她,但是他永远的记住了她,直到七年后再次相遇,他知道了那一种一生只想用尽全力对一个女人好的感情。
秦艽心里五味陈杂,蒺藜身在何处还没有消息,却忽然被父亲提到了娘亲,这些年来他都尽力淡忘了。他的这些年,最想做的事就是想为娘亲扫墓,祭奠娘亲。因为这么多年来,父亲从未曾告诉他们娘亲的葬在了何地。
秦艽手撑在桌上,扶着自己的额头,盯着桌上的残棋。父亲说,他是爱母亲的,可是,他怎么信?如果秦砚还在,或许现在他会忍不住问他。
想不出所以然的事情就暂时放在一边,他想了十年也没有想明白的事,终有一天他知道自己一定会有答案。
秦艽抚上腰间的匕首,他觉得,或许蒺藜会带给他答案。
而蒺藜,正在醉清风中为郁离子讲解针法。
“方才所讲的你可记得住?”
郁离子点点头,“记得住。”
“用我的手,练一次,不用扎进去,只要位置对就好。”
郁离子看着蒺藜不似在说笑,摇摇头,虽然蒺藜这样说了,可是他没那个胆子拿师傅做练习来试手。
蒺藜笑了笑,“怕什么?我方才用你的手演示与你,你也没有觉得不妥,为何我让你用同样的方式用在我身上你就怕了?”
下针一般都是扎在别人的身体上,所以蒺藜让郁离子做自己的病人,让自己做郁离子的病人,只是为了让他适应这个心里过程,毕竟在医师手里走过的都曾是鲜活的命。
但是郁离子仍然不敢,没有那份勇气,他下不去手。
“郁离子,你可曾记得宫吟陌怎么将你囚禁的吗?怎么让你变成不人不鬼的模样吗?”蒺藜的左手仍然只能简单的动一动,使不上力,所以蒺藜用右手拿起银针,在自己的左手扎了下去。“如果,我告诉你我刚才在银针里沾了甘遂毒药,你……”
蒺藜的话还没有说完,郁离子神色一变,立刻抬起蒺藜的左手来看,果然见银针四周的皮肤已经开始呈现淡淡的紫红色。
不敢耽搁,郁离子立刻在那枚银针四周的几个穴位扎下了针,用方才蒺藜所说的方法把甘遂的毒控制在蒺藜所扎进的银针下,然后用酒将匕首涮洗,在用烛火灼烧过刀刃后拔出蒺藜扎下的银针,用刀将那个银针所戳下的很小很小的洞划开,黑血顿时从蒺藜左手的手背流向指尖,郁离子一点不敢松懈,用一个茶杯接住毒血,待流出的血液颜色变为鲜红以后才包扎了伤口。
一阵忙碌以后,郁离子发现自己的后背全是冷汗,将伤口包好以后才发现,自己的手变得颤抖不已,很难想象刚刚这双手干过什么。
而蒺藜从头看到尾,手背被刀尖划破时眉头都没有皱,脸色淡然的仿佛郁离子不是在用刀划破她的肌肤,而是为她的肌肤涂抹一层凝脂。
蒺藜面带微笑,让人猜不透心中所想,她看着郁离子说:“我和他一样,都可以不择手段,你害怕吗?”
郁离子的手还在抖,他看着他手中这一只毫无血色纤细的手,突然将脸埋在了锦被中。
郁离子弓起身子,整个人都在颤抖,声音里都能听出一丝恐惧:“师傅,以后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不要再这样吓我了。”
整个人还是觉得没着落,郁离子的心还在惊惧中没有回过神来,他不敢细想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只觉得有一个叫做死亡的东西能让人觉得心惊肉跳。他的这一双手,刚刚究竟做了什么?
还有,师傅!那是一种怎样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