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初的雨夹杂着电闪雷鸣,来势汹汹的倾盆而下。济州城外高内低,城内许多巷子都积水成灾,水面已经没过了一人高骏马的膝盖,寻常百姓只能撩高裤子进出城门,富贵人家的马车才能勉强代步。
济州因地势缘故,也是此次受灾最严重之地。太子殿下亲临后,随即安排工部的人加高地基,主修水渠疏通城内积水。为表决心,还坚决与难民同吃同住,一时间民心所向,修渠一事有当地百姓的帮助,也顺利许多。
户部邱尚书数年来占据高位,向来养尊处优,此次赈灾其他几部都是侍郎官跟着,他却因为粮草之事得罪了当今越王殿下,逼不得已的跟了过来,心中是一千个不愿一万个不甘,奈何只敢欺这软弱东宫,不敢碰那无良越王。所以早前分配赈灾任务之时便自请接下发放赈灾粮食这个稍稍轻巧的活儿,外人看来一向同他不和的东宫太子驳回诉求才是正常行径,没曾想殿下想都没想就应下了,庆王赵瑾眨巴着眼睛看着肥差被占,无处伸冤。同时看太子的眼神也跟着同情起来,在他看来,东宫是初入官场,压不过户部这个地头蛇,此次赈灾诸多受阻,甚是心酸。
邱尚书贪利滑头,选了个济州旁边地势较高、受灾较轻的宣州城,虽是赈灾,但宣州灾情最轻,平日里和前来奉承拍马的地方官喝喝小酒,两三个花魁作陪;兴之所至时还会见几个商户,谈谈赈灾事宜,如何可以从中谋利而不被发觉,小日子过得还算清闲,直到越王赵澈带着一队人马折返江南为止。
越近江南,天似破了个窟窿一般,雨哗啦啦下个不停,马车在泥泞的路上几乎寸步难行。骑惯了烈马,习惯了餐风露宿的人,在马车里憋久了很不舒坦。这不雨水刚歇,清风拂过,乌云尽数散去,淡蓝的天空清澈了人眼,冷颜就迫不及待的弃车骑马,跟在葛护卫的身后,在泞泥的路上开路前行。
一路上难民成灾,披着的斗笠蓑衣早已经被雨水浸湿,即便雨停了,他们身上也是滴滴答答不歇。赈灾已有一月余,怎么这灾情看上去更加严重了呢?
赵澈撩开帘子,看着因为惧怕护卫而不敢靠近的人,祈求的眸子中蓄着满满的都是和着雨水的眼泪,“葛大哥,分点干粮给他们吧?”
“笨蛋。”冷颜回头白了赵澈一眼,这样的灾情岂是一点儿干粮可以弥补的,这一路行来,灾民不断,救了其中一二根本于事无补,反而会引起混乱,或许这路边的老弱妇孺会因为这一口饼而被其他人围而攻之。“前面就是宣州城了,想救他们,去看看就知道什么情况了。”赈灾本是好事,但这一路走来却是怨声载道,不免让她疑惑,当今太子这到底办得什么事,子衿难道真嫁给了一个废物不成?
干粮引起的混乱在护卫们的努力下好容易解决了,赵澈苦大仇深的看着这群可怜人也是没辙了,他带的干粮就这些了。“出发吧,你家小姐呢?”混乱中才发现少了个人,一把抓住吓得不轻的青芝想要询问,一开口才反应过来自己从未唤过她真实姓名。
小颜?萧子衿似乎是这样称呼她的。
青芝惊魂未定,被这么一问才愣愣道:“小姐说她先行一步,宣州城见。”
“这丫头!”赵澈无奈,只好赶路跟上。
宣州城似乎没有想象的那般灾情严重,城镇外十几个村落都没有出现饥荒灾情,田地几乎没有被雨水损毁。主城区生意冷清,除了粮行一直开张,甚少见到别的铺子,大街上行人不多,嘴里念念叨叨的都是什么水渠,什么昏聩无道,因着是妄议君上,平头百姓们的声音音如耳畔蚊虫一般,不仔细听还真分辨不出一二来。
城内的官府衙役似乎很喜欢巡城,冷颜在城内逛了许久,与衙役官差数度碰头,一副备战作态,不由得让人怀疑这里因灾成害,莫不是有暴民作乱?
城东区云来客栈里,冷颜刚踏入便被青芝埋怨,小丫头气鼓鼓的,又不敢公然顶撞主子只好生闷气以作抵抗。
“怎么了这是?”脱去淋湿的外袍,冷颜猛然打了个寒战,仿佛才发现自己有点儿受凉了,果然身子大不如前了。
青芝捧来一件藕粉色锦缎罗裙,精致的鸳鸯藤仿佛在裙上飞舞,束上玉带,腰间垂着一精致蝴蝶样香囊,青芝这才松了口气,最近越发觉得小姐不一样了,没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模样,很是随心所欲。“回小姐的话,没什么。”圆滚滚的脸蛋,鼓着腮帮子,仍旧有些生气。然而冷颜这样的冒牌主子,向来没有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儿追根究底的习惯,自然全当她说的是真话,一笑了之。
虽说雨水停了,但天空依旧没有阳光,天色早早的暗了下来。掌灯时分,险些把自己气出内伤的青芝才去二楼客房请了冷颜下来用饭,“小姐,越王殿下今天担心了你一下午,您下次可不能再这样任性了!”
“哦?”这人还真能装,冷颜敷衍的笑了笑,脸色瞬间变向,那一刹那的猝不及防让青芝的小心肝跟着颤了颤,接着就听见一句,“你是主子,我是主子?”
疾言厉色、喜怒无常的小姐真可怕。
客栈生意萧条,一楼的大厅内也只有七八张桌子坐着人,满席的酒桌仅仅是赵澈包下来供护卫休息用膳而已。
客栈外行人了了,蓬头垢面者多,沿街乞讨者少,看上去地方官政绩不错,才会让这地处灾区的城池如此安逸。平静如死水般的现象给人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仿佛有人刻意为之。
冷颜提着裙子缓步下楼,顺着某人发呆的目光看出去,青砖绿瓦,槐木为门,上贴着已经被雨水浸湿的桃符,红色早已泛白。街上行人两三个结伴,双手交错收在袖子里,瑟缩着脖子好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似的。
“不对劲。”冷颜嘀咕了一句才坐下。赵澈回过头,眉头轻皱,却终究没说什么。
静得可以听得见饭菜咀嚼的声音,冷颜倒是吃的很坦然,毕竟习惯了一个人深夜里啃馒头的日子,这点儿诡异的气氛还是受得了的。
“我吃好了,王……公子请慢用。”马车上说的好好的,人前不可以透露他的身份,冷颜话锋急转,连礼节也擅自免去了。“您愁心的事儿一件接一件,可千万别忘了答应过我的事!”
葛护卫是个耿直的人,既然圣旨说林家千金是未来王妃,那他便以王妃的礼节对待冷颜,自打赵澈不避讳在冷颜面前提起姜凯平的去向后,即便冷颜撕下开口问他,他也不会可以隐瞒。也亏得葛护卫敬她为主子,姜凯平如今往岭南地区逃窜的事她也算了如指掌。
夜风袭袭,吹散雨后的闷热,冷颜正在灯下摆弄绣花针,不知道的人满以为她在做你红,待走近一看才发现,一个针包扎的跟刺猬似的,却没有一根绣花针上穿着线。
梨花色锦帕平摊在桌上,白色的粉末堆在帕子中央,旁边摆着一碗黑黢黢的东西,看着像熬制好的药似的,却没什么难闻的气味。
“你进来怎的不敲门?”
赵澈怔了怔,方才的画面颇为惊悚,他见门半掩着,里面烛光闪烁才进来看了看。昏黄的烛火将冷颜绝美的容颜照的有些妖异,唇边的微笑散发着令人胆寒的阴森,手熟练的动着,将每一根针过烛火烧红再浸入药汁,蘸上白色粉末后于烛火上烤干,曾经烧红的针仿佛没有淬火一般恢复如初。
“你在干什么?”
支开青芝后她才着手做了些简单的暗器防身,没曾想太过专注,竟没有察觉到赵越的脚步,“如你所见。”有条不紊的收拾了桌上的东西,那一根根焠毒的绣花针被她小心的包起来藏在窄袖里,“这么晚还不睡,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没吃过猪肉哪能没见过猪跑,赵澈对她似乎又多了一点好奇,“你们江湖人士都是这样吗?”随时随地可以摆弄一些毒物出来,绣花针也可以取人性命。
冷颜默不作声,良久才道,“是不是那个姓姜的出事了?”
“那不知死活的东西还在向南逃,完全没有去找药方的迹象。”赵澈时不时的瞥看冷颜的袖子,“你那东西能毒死人吗?”
“见血封喉!怎么,你想试试?”冷颜抽出一根绣花针比了比,其实不过是些寻常毒药,见血封喉虽不至于,但过时不救也会要了命的。
赵澈摇了摇头。
冷颜挑眉,心中对他的来意能猜出几分,“江南灾情的事你该去问太子殿下,而不是来问我的意见,我虽爱你早到半日,却也没看到什么。只是……太子殿下似乎不在这里。”她只想从赵澈这里知道苏潇潇的事情,其他与己无利,自然不想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