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来喧闹的广安宫门前如今只有进进出出的太医，陵王殿下已经在殿前候了大半日了，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等候了。自从贵妃娘娘遇刺之后便闭门谢客，殿内的守卫越发严密，且来往巡视的人早已经不是自己着兵部尚书安插在禁军的熟悉面孔了，看上去更有一丝监禁的意味。
“参见王爷。”云安姑姑碎步小跑了过来，此时日头刚过午时，暑气正浓，她递上一柄折扇供赵熙解暑，“贵妃娘娘喝了药刚歇下，今日不便见客，嘱咐您别等了。且日头毒辣，恐伤了王爷金贵玉体，特赠一柄初荷折扇，万望王爷见谅。”
“娘娘她当真……”赵熙蹙眉盯了折扇片刻，心思向来缜密的他很快便觉查出一丝异样，他打开折扇的瞬间，周围巡视的数十双眼镜有意无意的瞥过来，叫人好生难受。
他本是来求情的，寿宴遇刺一事惹得皇上震怒，即便得知萧子衿中毒昏迷，却依旧将其打入天牢。若是贵妃娘娘不计前嫌的说说情，或许她就可以免于牢狱之灾，即便是戴罪监禁，也好过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生死不明。
“启禀王爷，娘娘说有句话不知当讲否？”云安轻生凑过去。
赵熙转念一想，毕恭毕敬道：“不知娘娘有何吩咐？”沈贵妃与他之间本就是相互利用，有些心思双方心知肚明就好。此番竟然不惜特意叮嘱，他便觉得有一听的必要。
“有些雷池，一旦越入，万劫不复。过来人，奉劝一句罢了。”
望着云安转身离去的背影，赵熙有些魔怔的站在原地。他曾信誓旦旦的对贵妃娘娘保证，接近太子妃只是为了博得其好感，打探东宫虚实。毕竟自从东宫与北境联姻之后，陛下便对东宫格外看护，东宫禁卫军首领是原禁军副统领之一的聂徵，所有禁卫军都是从皇宫禁军中抽调出来。从前安插的眼线悉数拔出干净了，他只能想别个办法探听东宫的动向。
于是萧子衿成了一个顺理成章的理由，可是她的身份有误一事，他却自始至终埋在心底，即便是对沈家甚至父王，也没有透露一分一毫。不知不觉中，他越来越在乎萧子衿的事儿。受罚时，他上赶着帮忙，从不轻易展露临摹技艺的他也做了一回枪手；寿宴安排受阻时，他亲自指点，哪怕为此自己险些冻死在冰窖里，似乎也为着她曾经担忧的神色兴奋了许久。如今她落难了，赵熙迫不及待的私下里调查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得知她中毒还身陷牢狱，一时之间乱了分寸，竟在广安宫前候了几日。
“王爷，陛下刚刚召见了越王殿下。”周杨匆匆赶来，顶着毒辣的日头，穿着一身软甲，沁出一脸汗。
赵熙轻叹了口气，暗自懊悔这段时间的不理智，“回去吧。”
“您……您不求情……了？”周杨这几日可没少劝他，但人家才是主子，哪里能听进去他的话，如今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赵熙点了点头，“我想去……”
“天牢归刑部管，太子殿下的人，怎么着也不会委屈了太子妃娘娘，您就放心吧。”
“我放什么心，只是想看看……”赵熙仿佛被戳中心事，忙反驳了一句，大步流星的跑了。
“下官知道。”周杨忙提步跟上，“您只是想知道这件事的幕后主使是谁！”
御书房的门紧闭着，殿内摆着几个莲台形状的铜盆，里面摆满了冰块，暑气才稍稍散去。一屋子的奴才被轰出去多时了，赵澈此番被召见，心中大底猜到了一些。
贵妃寿诞遇刺一案不知怎么的迅速传开，引发朝野震动。几位顽固的言官已经上折子请求严办，刑部也在不遗余力的查案，但数日来什么结果也没有查到。朝中党派由来久矣，刑部是太子的人，皇上都心知肚明，原本就没指望刑部能查到什么。给他们十日期限，不过是想看看他们如何替东宫太子妃洗清嫌疑。如今派人召来越王，他才真正放心的将案子交出去。
“此事……你需得暗查，不论结果为何，只需要呈报于朕，不得泄露。”
“这……难道皇兄也怀疑太子妃？”赵澈心中犹疑，“若真是她，岂非监守自盗，且她初入都城，与贵妃娘娘并无仇怨，实在没有下手的理由。况且她如今中毒昏迷……”
皇上丢下朱笔，因衰老而松弛的嘴脸微微扬起，难以掩饰的自信和张扬，“正因为她此时中毒，朕才不得不怀疑她。她没有动机针对沈氏，可是北宁王府对镇国大将军府可就十足的动机了。”
赵澈眨了眨眼镜，努力消化方才皇兄的话，心中不免可笑。若嫁过来的是真的端和郡主萧子怡，或许有这个可能，但是子衿绝无可能。多年军旅相处，赵澈甚至敢以项上人头担保。只是如今这个保证无论如何不能说出口来，否则置萧子衿死无葬身之地。
“臣弟明白了，若是太子妃无罪……”是否可以放人了，毕竟天牢并非良善之地，她如今还昏迷着。
“看来你还是不明白。”皇上脸上的笑容迅速敛去，阴鸷的眸中夹杂着一丝算计，“有没有罪，朕说了算。”
从天牢转了一圈，见刑部给萧子衿安排的牢房，整洁干净，因着常年不见阳光，阴冷的环境反而解了外头的暑气，只是晚上冷的厉害。据说太医每日诊病两次，上好的药替她化毒续命。可赵澈瞧着她脸色红润，除了冷热症状交替，一直昏迷不醒之外，看不出任何中毒症状，像极了回光返照，叫他不安。
烦躁的思绪涌上心头，一面是皇兄难以揣摩的心思，他总觉得这是陛下动了卸下北宁王府兵权的意思了；一方面还得回去牢牢看着冷颜，若是她跑了，他就查不出来此人的来历了，也就追查不出毒药来源。甚至可能再也不会有见到她的机会了，他竟然也会有这种强烈到可一副可笑的感觉。他向来游戏花丛，对哪个女子都一副可有可无的模样，如今却不得不想想，对这个难以捉摸、来历不明的女人抱着何种心态。
她似乎曾经隐晦的表达过对自己的感觉，当时怎么回答的？赵澈有点儿回忆不起来了，或许也是习惯性的糊弄过去了，才这般没印象了。
回到凝香阁的时候已经华灯初上，这一条花街上到处彩光旖旎，女子的媚笑声阵阵入耳，却让赵澈有些厌烦，他似乎开始习惯了那时有时无、清冷淡漠的浅笑，那简明扼要的言语，玲珑七窍的心思。或许这是一种迷恋，对生命中从未出现过的性格的迷恋。不同于对苏潇潇的怜爱，这是祈求回报的，他需要冷颜的回应。
“王爷，您可回来了！”李氏正在门前迎着常客入内，眼梢瞥见刚从马车上下来的赵澈，只见他一身浅青色长衫，蚕丝带束腰，轻薄简练，只是整个人看着有些恍惚，似乎在想事情。
被李氏高调的打断思路，赵澈才抬起头，脸上难得有一丝不悦，“怎么，不欢迎？”
“哪能啊，潇潇下午受了惊，这不正缺您去安慰安慰么？”
“受惊，她怎么了？”赵澈话毕便提步上楼。李氏赶忙追上去，将人引着朝苏潇潇目前所在的绣楼走去，路上还不忘绘声绘色的描述了一番凝香阁险些遭歹人洗劫的悲惨，以及苏潇潇房间被毁，需要如何大的代价去整修等等！
赵澈不免心惊，冷颜武功尽失，那些歹人若是……他真不该将人困在凝香阁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
“王府的护卫不是在吗？”
李氏哀痛道：“先前守着的两位大人已经死了，如今是葛大人从王府调来护着潇潇的新人。”
“那她呢？”赵澈有些急躁，恨不得一步跨到绣楼查看情况。
“谁？”李氏不明所以。
“就是本王绑……带过来的布衣小子！”
李氏这才恍然大悟，“哦，可她是……”被赵澈难得怒气冲冲的眼神一瞪，她立刻没了废话，“她……她不见了，不是跟着您走了吗？”这是她这个水平该想到的唯一可能，也是足以气死赵澈的回答。
他也不指望能从李氏嘴里套出点什么，直奔绣楼而去。
苏潇潇双手覆在琴弦上，一动不动。眼镜盯着窗外漆黑的夜和临近中旬的圆月，整个人呆呆的，看着倒真有些受惊过度。
“潇潇！”赵澈关上门，多点了几支蜡烛，让房间看着亮堂一些，“你怎么了？”
“我！”苏潇潇第一次主动投怀送抱，软玉温香入怀，赵澈身子一怔，忙扶着她肩膀问，“怎么了，听说又有刺客来刺杀你，可有哪里受伤？”以往的刺客即便可以让王府护卫挂彩，也断不会讨得什么便宜，更有把命留下来者。但粗略一查，他留下守卫的两人竟几乎同时死于一人之手，可见这次的刺客较之以前厉害许多。“冷……林素蕊呢？”
“她？”苏潇潇擦了擦眼角的泪痕，一时之间的委屈让她忍不住发泄，如今情绪过去了，她也忙脱出赵澈的怀抱，“她若想走，又岂能被我留下？”她不能说出真相，不敢告诉赵澈林素蕊被抓走了，私心里甚至希望她不要再出现了。
“也是！”赵澈苦笑了笑，方才火急火燎的仿佛不是他一般，心中不知不觉蓄着一股子怒气，气冷颜的决然洒脱，恨她不听自己的话，一意孤行。若是叫他抓住，这一次他一定不会给她机会跑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