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思齐连抬眼看文天籁的神色都不用，就猜测出他的眼底是怎样的寒芒，低叹一声，“关于太子昊的传言已这么久了，父亲猜到又如何？王上的心思，您不是比我猜的更透彻么？”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文天籁也习惯了文思齐的冷言冷语，对他此时的态度倒不以为意，“还是一开始你就知道？都是与他合计好了的？”
“父亲，这件事我知道与否有多大的关系呢？王上的每一个决定都有自己的考量。而我，我所能做的决定，就是跟随本心。”文思齐还是抬头看向文天籁，眼底是压抑着的一股暗潮，仿似再一刺激，就会喷薄出吞灭旁人的力量。
“跟随本心？到现在，你还在说本心！你为什么偏偏要和他走那么近？”文天籁看着文思齐的样子，也是一肚子的火，咬牙握拳才压住怒火，“你如今已娶了九公主，而王上这几年几乎把所有的政务都交给你处理，你难道就没有一丝……别的心思么？”
“别的心思？父亲，我该有怎样的心思？”文思齐眸光闪了闪，唇角噙着一抹冷笑，“父亲的心思才让人好奇呢！当年您逼得玉凰族退出朝堂，逼得王上不得不亲自下令处死太子，逼得玉凰王后自缢。父亲，您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文天籁闻言怒火忽盛，几乎快压抑不住对文思齐出手，牙咬得咯咯响才忍住了，沉声道，“这些话谁告诉你的？这些话没有一个字是可信的！”
“父亲！我已经不是孩子了。”文思齐看着文天籁，轻笑道，“我知道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什么事情能想，什么事情不能想！”
“齐儿！”文天籁低喝一声。他虽然从小对自己都抱有莫名的敌意，却一直还是守礼守节，从未如今日这般不顾一切的说出这样的话。
他封侯时，王上就赐了府邸，可他却因为祖母和母亲没有搬出王府，如今他已成婚，依旧没有走，我还以为他……
“齐儿错了。”文思齐垂眸，长长的睫毛遮挡住眼底的惊涛骇浪，只剩一声长长的叹息，“齐儿没有这样的心思，父亲在做的事，不必做了。”
“齐儿，龙氏的江山，我要定了。你要不要，我都不在乎的。”文天籁看着文思齐，冷笑起来，“你很想知道我当年是为了什么吗？齐儿，我只能告诉你，我所做的一切，也是依从本心。”
文思齐抬头看着文天籁，看着他眼底的寒芒和唇间的笑意，竟觉得他是那般的陌生。
“父亲，您……”文思齐话到嘴边又生生顿住，别过头去，“我既选了他，便是会死心塌地的跟着他的。父亲，您，您所做的事，我不问，可是……”
“可是总有一日，你会拿剑指着为父么？”文天籁看着文思齐，轻轻笑起来，“即便再冷情，为父都不信，你的冷情会刺向我！”
文思齐手握成拳，咬咬牙，最终什么也没有再说。
是呀，我的冷情剑，如何也不会刺向你。
就像当初我知道了你和那个女人的关系一样，我除了咬牙装作不知以外，我什么也不会做。
就像现在我知道你和蛊族的事情以后，我宁可让慕容泓灏怀疑我有异心，我也不会多说一个字。
因为你是我的父亲，因为你，是我母亲全部的希望。
我没有一日想呆在王府里，可是，我看见母亲那样的笑容和目光，我如何舍得，带给她一丝一毫的伤害。
我和你，是她最亲的人，我怎么能去伤害你。
怎么能去伤害她！
慕容泓灏在二月中赶到了丹琼，这次来，没有做任何耽搁，直接就进宫去了。
文思齐赶到宫里的时候，只在天一宫门前见到了沈玉如，两个人没有交谈，只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天一宫的宫门一直紧闭着，文思齐与沈玉如并肩站在宫门前，都垂着眼眸，各自心事。
沈玉如因为知道若水的情况，所以更多的是担心慕容泓灏为了冰玉而做出不情愿的选择。心里很不舒服的还有一点儿是因为那冰玉还是慕容泓灏送给王上的。唉，世事难料，当初也只是想着冰玉有益才送来了，没想到今日竟成了救命之物。
文思齐看着宫门，想的却是慕容泓灏这一次入宫，应该是不会再走了吧？即便他要走，王上也是不会肯的。
之前不管他是为了盛逸云还是为了暮国阙清氏或是为了南国蛊族，他一再的推说不回来，王上也只是无奈的应着。可如今，终于有了要他回来的筹码，以王上的性子，岂会放他轻易离开？
只是君心似海，到底会是怎样，就不得而知了。
两个人虽然心思千差万别，可有一件事他们都想到了。这一次慕容泓灏踏进了宫门，我们才真正的开始走上了登天的路。
天一宫里，慕容泓灏静默的跪在地上。额头贴在冰冷的玉砖上，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已近半个时辰，他不急，他知道这一跪，再也不能站起来了。
“王上，春寒料峭，莫跪坏了殿下的腿，您又该心疼了……”高复将宫俾新换的茶盏放到文帝的桌案边，轻声说，“今日似有雨呢。”
文帝抬眼看看高复，见他垂着头，也没说什么，抬手将手中奏报放在桌上，端起茶盏，喝口茶。到底还是心疼，抬头看看俯跪在地上的慕容泓灏，沉声道，“起来吧。”
“谢王上！”慕容泓灏低应一声。身子一直保持着俯跪的姿势太久，此刻虽能起身，手臂却已经僵了。慕容泓灏慢慢的收回手臂，直起身子，双手交叠贴在额前，又一拜，才缓慢的起身。
文帝看着慕容泓灏的动作，冷着脸没说话。心里还是因着他不肯叫一声父王而犹有怒气，却不想逼他太急，只静静看着他道，“你这次回来所谓何事？”
其实看见慕容泓灏还是很意外的，以他的性子，除却年少时堆积在心底的仇恨，这些年在烟雨江畔，多少也养出了一些自由散漫的个性。他迟迟不肯回来，或许有大局的考量，或许对盛逸云还心存念想，但更多的还是他不愿意来面对这深不见底的尔虞我诈。为王者，外人看见的是抬手杀伐，落手江山，其实，孤独的可怜。
他，若非万不得已，恐是不会踏足王宫半步的。
“草民斗胆跟王上求一物，请王上成全。”说着慕容泓灏又跪了下去，抱拳垂首道，“若水遇伏，性命堪忧，唯王上的冰玉可救命。求王上开恩，救救她吧！”
文帝闻言一怔，“若水？若水怎么了？”
“山中遇伏，跌下了山崖，若水伤的很重。”慕容泓灏不欲多说，只拣了重点回道。
“冰玉可以救命？”文帝摸上腰间冰玉，轻轻取下来，正想要递过去，却迟疑了一下，“你……”
“草民带着冰玉回去，待内人产后，即刻回来，再也……再也不走了！”慕容泓灏知道文帝想说什么，可是不想听他说出来。他若说出来，便是连最后的一丝念想都没有了。
“这原本就是你送来的……”文帝轻轻的摸摸手中的那朵冰莲，叹息道，“你，你拿去吧。”
高复接过冰玉，小心翼翼的捧到慕容泓灏跟前，将冰玉递给他。
“谢王上！”慕容泓灏接住冰玉，又磕头道谢。
“若水，若水会好的吧？”文帝低声问，叹息道，“多好的一个丫头，怎的就会重伤到快没了性命？”
“会好的，肯定会好的。”慕容泓灏垂首跪在，握紧手中冰玉，字字铿锵。会好的，肯定会好的！
“昊儿……苏氏，是什么时候……”文帝轻轻唤着慕容泓灏的名字，想问，却实在难开口。他的儿子，他的孙儿，他连问都不敢问。
“三月初时，桃花盛开的时节。”慕容泓灏想起会有一个小生命即将到来，终于缓和了脸上的冷峻，露出一抹笑来，“希望她是一个比桃花还要明艳的女子，只在水畔烟雨里平淡度日，就足以。”
文帝看着慕容泓灏，知道他此话是说给自己听的。
他不想再踏进这个是非悲凉之地，更不想让他的孩子再受一样的苦。
可是，每个人生下来就有该背负的使命，即便是女子，龙氏的血脉也容不得她就在山野乡间埋没了此生。
只是文帝什么也没有说，因为他知道，他说不说，面前跪着的这个人，都知道该怎么做。
他生来就是要做帝王的，即便那样深的一个局，把他推出了朝堂，他还是一步步的走回来了。
这，就是命定。
“兄长！”宫门刚刚打开，沈玉如就赶忙上前，见慕容泓灏行动似有不便，赶忙扶住他，惊到，“怎么了？”
慕容泓灏就着沈玉如的手抬腿迈过高高的门槛，对他笑着摇摇头，又看看跟在他身后的文思齐，笑着点点头，才转身对高复颔首道，“多谢高公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