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本宫冲的不好不合娘娘的口味么?”慕容泓灏看娴妃满脸纠结,勾唇一笑,伸手一把将她手里的茶盏夺过了,扬手将里面的茶汤倒了个干净后将茶盏往桌子上一放,低声道,“我叫淑雯进来伺候?还是请娘娘自己的人进来?”
娴妃被慕容泓灏忽来的怒气吓了一跳,忙道,“不是不是,不用不用……”
慕容泓灏看着娴妃越发慌乱的样子,冷声道,“本宫与娘娘素来无交情更没有仇怨,娘娘何故要来害本宫?”
“我怎么会来害你……”娴妃没想到慕容泓灏会说这样的话,一时慌张,忘了用敬语,被他冰凉的眼神一刺,忙改口道,“您莫要做此想。我来是想求殿下,带我一同去玉凰山,我想,我想去送送他……”
慕容泓灏听着娴妃的话,眼神也越来越冷,笑容阴恻恻越发瘆人,“去玉凰山?送哪位?竟不知娴妃娘娘与玉凰族的人是旧识!”
娴妃被慕容泓灏冰凉的眼神锁着,强自镇定的说道:“先王后娘娘待我不薄,久安侯也对我有活命之恩。如今于情于义我都当去送一送侯爷的……”
“在宫里清香一柱,长拜三叩也就够了。”慕容泓灏待水烧沸,重新换了茶叶,又冲一盏茶递过去,“这盏茶,要是再不合娘娘的口味,本宫可就真不知该如何伺候您了!”
娴妃伸手接住,自然知道慕容泓灏话语里的意思,垂眸沉思许久才轻轻喝一口,将茶盏放到桌子上,抬眼看着他,问道:“你都知道,为何还要这样逼我?”
“娘娘的话真有意思,本宫知道什么?”慕容泓灏把玩着茶盏,低声反问。
“昊儿……”娴妃的泪跟着话语一起落下。
慕容泓灏的心跟着娴妃的话语一沉,疯狂的跳动起来,看着她的眼泪,咬牙道:“您终于肯认我了么?”
“我怎么舍得不认你,只是我若认了你,除了害你还能如何呢?”娴妃摇摇头,笑着落泪,“当年娴妹妹因记着我和哥哥的活命之恩,在你们都安全离开以后,用易容术与我换了身份,替我死了。我苟延残喘的活到今日,难道就是为了让你恨我么?我这么多年,步步为营,难道就是要在这最后关口来拖累你么?”
“那为何您还要来?您踏进东宫,不到一柱香的时辰就能传遍整座王城。可是我不在乎他们恶意的诋毁和猜测,我只在乎您。从我又回到东宫的那天起,我就在等着您来认我,等着您叫我一声昊儿。”慕容泓灏声音微颤,也落下泪来,“只有您这一声昊儿,我才觉得,我真的回家了。母后,您让儿等的好苦……”说罢,慕容泓灏起身,跪到了娴妃的脚边,伸手抱住她的腿,将脸靠在她腿边,任眼泪沾湿了她的裙角。
这样靠着你,我的心,才安稳了。
若非舅舅辞世,若非我出言相激,您是不是到最终也不会来认我?我们以前离的那样远,彼此看不见,连想一想都觉得奢侈。可如今我们离的这样近,都在这片宫阙里,却一样的看不见,连想一想都不敢。
母亲呀,当年的您,终究是咽下了怎样的苦和恨,才走到了今天。
娴妃搂着怀里的孩子,眼泪不停的滴落。这一刻,觉得自己这一路走来,受过的所有的苦难,都值得了。
“母亲,我们一起去送送他。他自始至终都不知道,您还活着。”慕容泓灏叹息道:“他这一生都因为您而背负着罪孽和不安。您一定要亲口告诉他,您从来都没有恨过他,他才能走的安心。”
“我怎么会恨他,怎么舍得恨他呀。”娴妃喃喃,在模糊的泪光里仿佛看见了那个意气张扬的少年,笑着牵起自己的手,说着要给自己找天下最好的人来做夫君,说着会守护自己一辈子。
一辈子那么长,我们的守护那么长。可是相守,为什么就那么短呢?
我呀,从来都不想嫁给你说的那个最好的人。我想嫁的只有你。
玉凰山上山风飒飒,秋凉随着山风刮透了人们的衣衫,一股寒意随即浸透身体。
心中悲怆,可是每个人除了神色肃穆再没有多余的表情。
盛逸云又为盛天祭酒,低声与父亲话别。
慕容泓灏站在盛逸云身后,听着他低低絮絮的说着话,想劝,却说不出口。
苏沐晨和阙清并排站在远处,看着他俩。
阙清低声问苏沐晨,“你怎么站这么远?白白的把守护的机会让给他人?”
苏沐晨目光微闪,转身就走。
“哎,你怎么说走就走了?”阙清赶紧跟着苏沐晨,趁机又劝说起来,“心里不舒服了吧?我跟你说啊,你要是不变着法儿的去作死,我保证让你能陪他到白头,行不行?”
“残躯病体,就是活到老也是拖累。”苏沐晨何尝不想与盛逸云相守白头,可是,即便阙清这样说了,自己的身体能不能熬过去自己还不知道么?既然明知没有白首,便不报这样的希望,在这有限的时光里,守得一刻便是一刻吧。
可是他来了。他来了,我连这一点时光都偷不来了。
阙清其实也知道像苏沐晨这样的人,如今这般活着也不过是还没有看到盛逸云足够强大,想要撑着这一口气保护他罢了。如今盛府的这一场变故,把盛逸云所有的退路都封死了,他只能往前走,容不得再有半分迟疑。所以,当他走到上阳宫的时候,当他万民归心的时候,你,你还会不会想活下去……
阙清没敢想过,可是他知道,苏沐晨所说的山水人间,都不过是骗别人的而已。
两人一路而去,玉凰山里秋色正好,却没有人,静得下心来看一看。
慕容泓灏看着苏沐晨和阙清走的没了影子,才叹息一声,往前一步,蹲下身子将盛逸云搂进怀里。
盛逸云靠着慕容泓灏,闻着他身上再熟悉不过的气味,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声,闭着眼,真正的放松了心神。
“我能查到的,只是文家。”慕容泓灏看着冰凉的墓碑,将盛逸云搂紧,低低说道:“逸云,再等一等,我一定会为舅舅报仇的。”
盛逸云轻轻的摇摇头,声音萧索凄凉,“不必报仇了。泓灏,现在我说的话,请你认认真真的听着,仔仔细细的记在心里。”
“嗯。”慕容泓灏低应一声。
“我以玉凰之名,向太子殿下承诺。有生之年以此身此命守护您,有生之年以此身此命守护天下。殿下,父亲一生都在努力着将您送上王位,如今他虽然看不到了,可是却没有遗憾了。殿下,我此去暮国,暮国便是您最后的一道屏障。玉凰不负龙昊,求君也莫负玉凰!”盛逸云言语疏淡,却字字铿锵。这是一个关于此生的承诺,此处一别,待我君临天下那一日,便是归期。
“玉凰如是,昊此心亦如是。”慕容泓灏轻轻吻上盛逸云的发顶。将想要带他回王城的话生生咽了下去。
盛逸云从来都不是谁的依附,他是一个足矣肩负天下的人。即便此刻他的心痛了恨了,他还是肯去原谅。世间慈悲,不过如此,不过他的一颗心。
“此处一别,你我再见不知何时。泓灏呀,我们为什么总是分别?我都还记得小时候我们每天无忧无虑的相伴学习。那时候你的脾气不好,玭玥怕极了你,我却不怕。”盛逸云忆起小时候,脸上的神色渐渐和缓,露出些轻松来,“因为我知道你的那些坏脾气是伪装,你害怕别人来伤害你,才要那样来保护自己。那时候我就在想,我一定要对这个哥哥好,让他不再害怕。就那样想着想着我们都长大了。记得那年你说你喜欢淑雯的眉眼,那一刻我才知道,我是爱你的呀。与君执手,相携余生。这只是一个小女孩儿爱上了一个少年的那一场春梦。我们的余生,若是山水相隔两不能望,也请你,记得,我爱你……”
盛逸云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此时此地在父亲的陵寝前,他低低的诉说着衷肠,说给慕容泓灏听,也说给父亲听。父亲,您听到了么,我答应过您,若他以江山为聘我就嫁给他。我会嫁给他的,他是我爱的人呀。
慕容泓灏摸摸盛逸云的头发,柔声说道:“与君执手,相携余生。逸云呀,你可是许了我的。”
“我许了你的。”盛逸云伸臂抱抱慕容泓灏,轻轻的退开,站起身,转身下山,“此一别,请君莫问归期。”
“此一别,你从不曾离我而去。”慕容泓灏看着盛逸云白色的风氅被山风吹的烈烈作响,心里柔软了一片。
转身打袍跪在墓碑前,深深三叩首,慕容泓灏低声说,“您放心,往后余生,昊来护着他。”
玉凰山里,不是玉凰族居住的地方,而玉凰族代代安眠的地方。此地才是人间仙境,可是能来的人,却寥寥无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