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笑闹什么?这夜里别人还以为是疯魔了的鬼魅呢。”两人到屋里甫站定,就被人冷冷的一声骂。
若不是两人与他是故交,定会被他冰凉的语气吓住。可就是因为太熟悉,才知道,这不过是那人的关怀,也不以为意,双双打帘走入内阁。
果然,就看见他独自坐在榻上,盯着面前的棋盘,执子思索。
身边的红鸾见两人进来,笑着迎过去行礼,“公子万安。”
“你理他们做什么。”将棋子放入局中,起身下榻。
黑发一丝不苟被金冠高束起来,长眉入鬓,黑眸灿若星子,薄唇微呡,身着镶黄色窄袖束腰长袍,脚上穿着金线穿边的长靴。
文思齐如何看都是英俊不凡、倜傥风流,周身却散发着让人不敢亲近的冷漠气息。言语里的冰凉,更不用说有多么刺骨了。
红鸾听了他的话,也不在意,笑着说,“红鸾去为主子煮茶。”对着他们两人轻轻一笑,便打帘出去。
“你这脾气,也就红鸾受的了。”沈玉如过去坐到榻上,看着他刚刚下的棋局,摇头叹息,“也就只有一个人下棋,自己设了局,困死自己。”说罢,举子随手落入局中,一场混战解开了厮杀。
文思齐看了一眼棋局,轻哼一声,“你一来,就添乱。”
说罢,就与司徒璞琁一起往外走,等到沈玉如跟着出来在桌前落了座,才说,“你们一路笑闹的什么,够恶心的,污了这院子里的清风。”
“倒是要问你,刚从你这儿走的人是谁?”沈玉如忽然眼睛放光的看住文思齐,激动的声音都有些发颤。
文思齐看着他几乎喷出火的眸子,眼神一沉,冷哼一声,“不许你打她的主意!”
“莫不是……你的心上人?”沈玉如问这话的时候,眼神里越来越绝望的神色,如果他自己看的到,也会惊讶。想过遇见她以后的千千万万种可能,却从来没有想过,她或许已心有所属,已嫁为人妇……不敢再想,哪怕只是想象着此生的错落,就心如刀割。手抚上心口,如何也没有勇气抬眸去看文思齐的眼神。
“如贤?”文思齐见他反应如此激动,不由出声询问。
“哎呀,齐贤,那人是谁你就快说吧,如贤可再受不得半点刺激了。”司徒璞琁早已习惯他们相互拌嘴挖苦,才一直没有接口,可是见沈玉如如今只要有关紫沫的事都会牵动真气,不免担心。
“舍妹。”文思齐虽不解,却还是回了司徒璞琁的话。
“妹子!”沈玉如忽然两眼放光的一下扑过去,恨不得抱住文思齐的腿,“妹子好,妹子,好啊……”
“你莫不是疯魔了?”文思齐见他的样子,嫌弃的把他往一边推,还拍打着他刚才拉过的衣摆。
“他是疯魔了,为了一个叫紫沫的人。”司徒璞琁对他这个反应倒是一点不意外,轻笑道,“就是令妹。”
“胡说,我妹子是文鸢。”文思齐狠狠的瞪了一眼沈玉如,“你小小年纪,怎的不学好,枉费了少主一片栽培。”
“齐贤你莫怪我,我这些时日气血翻涌,时常控制不好。可是齐贤你要信我,我,我是真的,想求娶文鸢。”沈玉如站在文思齐身边,看着他冰冷的眼眸认真的说,“我要求娶文鸢。”
“不过匆匆一面,何以为凭。”文思齐见他认真,心下动容,却仍旧冷着声音。
“以龙玉之名,可否为凭?”沈玉如眸光微动,唇角轻笑。
“如贤可以托付,却需文鸢首肯。”文思齐眸光一亮,轻轻点头。
初秋的夜里,故友相邀,却不想,竟遇见一段缘分。
龙玉如何,在我心里,如贤更重,可我,要你一句承诺。
我都能以此生相交,怎会害怕将文鸢交付。只是,人间情爱,却哪里由得外人做主。
若文鸢与如贤有缘,也是一段美好姻缘。
人生,或许一个擦肩,就会有一份惊喜。
山风微凉,却是沁人心脾的舒畅。
紫沫,文鸢,这一世,让我来追寻你。
九曲回廊的尽头,一片波光粼粼里,满池残荷落叶,让人望见,不由心生怜惜。湖心竹楼里传来轻袅琴韵,似低诉衷肠,似回味情深,又似轻轻的呜咽。此情此景,直叫人心疼不已。
文思齐踏进楼里,并不见文鸢,只有青鸾站在门口迎接,只见她盈盈跪拜,“主子万安。”
“你家姑娘呢?”文思齐往内室望了望,并不见人,又抬头往楼上看了眼,见青鸾点头,不由摇摇头,还是举步上楼去了。
“丝竹乱,心神安,有情却似无情难。相思苦,情意坚,今生不忘来世见。”指尖下的琴弦随着曲调轻轻的颤抖,静漠的声音随着屋里的馨香淡淡的冰凉。文鸢在文思齐打帘进来的刹那,抬眸对他一笑,“公子寻至此处,必有要事,请坐。”衣袖一扬,手指按住琴弦,琴声戛然而止,人已经到了近前。
“世上最残忍的事,便是乐声戛然而止时的心惊。”文思齐随她走进香阁深处的雅室里,打袍入座时,她已经冲泡好了香茶,抬手奉至眼前,对着她盈盈含笑的眼眸,叹息起来,“你始终不能快乐起来,何必要以此来面对我。”
“公子之恩,当以此生为报。一个笑,微不足道。”文鸢落座在他身侧,笑盈盈的望着他。
“你始终不肯叫我一声哥哥。”就盏饮茶,唇齿间满溢的香气,沁人心脾的暖意,却暖不到彼此心里。
“公子少到内阁来,今天可谓何事?”文鸢接住他的茶盏轻轻放置桌上,抬眸处,疏远却亲昵,淡漠却温柔,你是主,我是仆,这一声哥哥,我承受不起。
“昨夜的人,你可见着了?”文思齐见她疏离,也不再提其他,只轻声问。
“是路上遇到的么?”文鸢想起昨夜拉着她衣袖的人,脸上微愠,“登徒子!”
“他是王子龙玉,是为王上祝寿来的。”文思齐闻言俊眉微蹩,摇头叹息,“见你如此态度,美事难成了。”
“美事?莫不是……”文鸢闻言一惊,猛然起身,“我不依!”
“我也没有应,只是他说的认真,我觉得可以考虑。”文思齐未曾见过她如此急躁,忙安抚着。
“公子的安排,文鸢不敢忤逆。只是,文鸢无心男女之事,还望公子成全。”文鸢忽然跪在文思齐脚边,低声恳求。
“你无心于此,还是只不愿应他?”文思齐见她态度坚决,没有拉她,只柔声问,“若你是因别的事不愿嫁,在府里留一世也无不可。若你是不愿嫁他,我以后再与你择选良婿便是。”
“文鸢此生多难,有些事看的开,有些事看不开。就如仇恨,根深蒂固,难以救赎。”文鸢颓然于地,叹息一声,“若有一日,我动了心,定会义无反顾相许。却不是此时,却不知是何时。”
文思齐低头看着她闪亮的眼眸,终于只能一声轻叹,“罢了,你起吧。”
从我救你回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此生需要一个人来救赎。救赎你的仇恨,救赎你的感恩,救赎你的此生此世。而我,终究不是能救赎你的那个人。
“谢公子成全。”文鸢就着他的手起身,低垂着眼眸,不再言语。
“夜深了,你早些休息。”文思齐起身,往屋外走去。
望着文思齐远去的背影,文鸢没有动,只是站着,看着他消失在视线里。
此生,我已没有了此生。此情,此恨,绵延无期。
文鸢,多美的名字。我,匹配不起。
殿宇巍峨,天阶无尽,沈玉如一步步走上王宫天阙的最高处。那里的人,是山呼万岁,万人跪拜的王。那个人,却只是一个孤独的老者。
宫门前的侍卫宫娥对着他行跪拜大礼,迎着他走进宫门。一个个低眉顺目,一个个冰冷无情。帝王,是最孤独的人,帝王,是最可怜的人。
沈玉如不再去想,不再去看,快步走进内宫深处,王的寝殿。
金碧辉煌的宫殿里,那人坐于案前,眉头深锁,唇角紧呡。这是最熟悉的样子,却也是最疏离的样子。
“王上万岁。”沈玉如跪在殿中,衣袖遮住所有的光,遮住所有的心事。
“玉儿来了,起来吧。”抬头看着殿里跪着的人,眉目里有了盈盈暖意,唇角也露出一丝浅笑,“在王城可住的惯?”
“玉儿一切安好,谢王上关怀。”沈玉如起身垂首立在殿中,规规矩矩的回话。
“昊……南国一切可都好?”文帝眼中的关切一闪即逝,言语里的冰凉掩盖了所有澎湃的心事。
“南国一切都好,请王上安心。”沈玉如近前几步,忙止住,从怀里取出一个锦盒奉上,“为王上准备的寿礼,祝王上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万岁万岁万万岁。”说着又跪在地上,将锦盒高举过头。
苏公公忙过去取下锦盒,小心翼翼的奉至主子面前。
文帝接过去,轻轻打开,锦盒里,是一枚玉雕冰莲,白胜雪,娇艳无双。取出冰莲,触手是一片温凉,欣然的笑再也无处隐藏,展露在脸上。
君似白莲,冰心一片。情似白莲,纤尘不染。
这么多年了,你第一次为朕准备寿礼。一朵白莲,你亲手而为,你终于不再怨恨我了。
我终于能等到你回来的那一天了。
“玉儿有心,这礼物朕收着了。”轻轻的系于腰间,文帝欢喜的如同一个孩子。
“海渊冰玉,冬可暖身,夏可凉体。常年佩戴,于体有益。王上若不弃,就戴在身边,闲时只当是个玩件。”沈玉如跪在那里,毕恭毕敬的回着话。
“海渊冰玉!世海之宝!世间罕有,他……你从何得来?”文帝闻言微震,原只当是他一番心意,亲手刻得玩件,不想却是世间罕有之物。
“前些年好游玩,机缘巧合下得了一块儿。近日闲来,刻了这玩意儿,还望王上不嫌弃。”沈玉如头更低一些,言语温顺。
海渊冰玉,常年佩戴可助行气,可健体格,可牢心智,可成奇功。海渊冰玉,却是无人知其下落,无人知其形态。而如今,它就静静的在自己掌心,以一朵冰莲之姿,被我握在手心。
文帝看着手心里的冰莲,想象不出他是有了怎样的机遇,经历了怎样的劫难才得了此物。却轻易的,给了自己。
他的恨,我懂。
他的心,我……
受宠若惊!
多么可笑,多么可悲,自己的孩子,只是尽了孝心,朕却觉得是莫大的恩赐。
昊儿,朕此生,终究是辜负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