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从澈城游山玩水,回到锦城时,已是夏中。娴月湖里的莲荷开得正艳,粉、白、红在一池碧叶中,傲然而立。
花厅里,落仙与楚琼羽对面而坐,筱筱将茶具果品一应摆放整齐,垂首行礼退下。
落仙抬手取出瓷罐里的月梅香放进茶盏,又提起已沸的水冲注,便有梅香扑鼻而来。
“暗香浮动,真是好茶。”看着茶盏中点点梅色,嗅着入鼻梅香,楚琼羽叹道,“龙谷里,总是能有新奇的物事,上次那几株牡丹就已是稀罕,今日这盏茶,更是难得。”
“月梅香五年也只能制这一罐,今年茶成,便想带给你尝尝。”落仙将茶倒进小盅里,递给她,“若水说常饮此茶能面色红润,呵气含香,你定会喜欢的。”
“倒是若水有心了。”楚琼羽接过来,与落仙四目相对时,见他眼中明净的情意毫不掩饰,一时难抑心跳,忙垂眸饮茶躲避过去。
“可喜欢?”落仙怕楚琼羽尴尬,也用一盅,还是忍不住问她。眼中的期待,就像是孩子急着想得到表扬一般,只是楚琼羽避着他的目光,没有看到。
此刻的心情,就是你们的心情了吧。若我们都得这一颗心,便是江山,也肯舍弃了吧。
我始终不是能成大事的人,我,不曾有过半分犹疑和后悔。
“没有想象的涩,倒是香糯可口,我很喜欢。”楚琼羽一笑,将茶盅放在桌上,低声问,“您今日来,不单单是请我用这一盏茶的吧?”
“事虽重要,茶也重要。”落仙又为楚琼羽续上一盅,看着她垂眸避着自己,只轻笑着,“逸云虽已告诉你实情,却并非全部。那日宫宴上你所见,也并不是偶然。我们所走的路,虽不会时时流血,却终究是危险的。”
楚琼羽闻言惊诧的抬头看着落仙,放下手中茶盅,平静的说,“我虽猜测到了,却未听到他说,便是不信的。”
“当年东宫火起,太子昊与七公主葬身火海,这都只是表象。”落仙又为楚琼羽续茶,叹息道,“我们谋划了二十年,流了多少血,才有了今日的局面。你知逸云对泓灏的情,却不知泓灏对逸云的心。他护着逸云在锦城安稳流年,不许他去珞城,不许他入王都,都是在保护他。可是逸云之心,唉……他怕我们失望,怕我们对泓灏失望,所以,才这般为难自己。”
“那日醒来,我便知道,我遇见的人,不是一般的人。实在想不到,竟是……”楚琼羽攥紧手中绢帕,垂眸叹息,“以夫君的性子,岂能让公子困在此地?若非姐姐出事,你们,应在王城了吧?”
“世间的事总是会有个因果,可唯有人心是无法掌控的。玭玥的事,苏三的事,在逸云心里终究留下了疤痕。他虽一时逃避,却不会长久如此。自幼他学的是治国之道,习的是护主之功。从他记事起,姑父耳提面命的也是江山和职责,他岂敢动心动念?待人温和也不过是没有放进心里罢了。”落仙看着楚琼羽眼里渐起的晶莹,叹道,“得你和玭玥,是他的福气。”
“我知他心苦,却不知他竟这般苦。”楚琼羽垂睫落泪,低语道,“我不敢问他过去的事,我能想象的出那是怎样的劫难。一个如花女子,怎么样变成如今的模样,让他最亲近的人都看不出来。”
“我今日来,是求一颗心,若得相许,此生不负。”落仙抬手递了丝帕给她,迎着她惊诧的目光,坚定的说,“我是定要送他到天阙去的,他这一生唯有碧落宫才能拯救和成全了。”
“您若不嫌弃,留下来用晌饭吧。莲荷开的正好,我给你们做藕香糯吃。”楚琼羽握紧手中丝帕,来不及拭泪,留下一句便匆匆逃走了。
我不敢面对你这般纯净的眼神。你爱护他的心意,你对我的心意,我该如何在此时接受。
我深爱过的人,我最心疼的人,我怎么能在这时候离开他。
看着匆匆逃走的人,落仙虽有失望之色,更多的却是欣慰。
一晌深谈,将我们的谋算和心意全盘交付。我一路为你而来,只是想要听你一句倾心。你却只说做藕香糯,你却只说留一晌饭。
我竟让你以为此时便要带你离开了么?
你爱他的心,我怎会不懂呢。
楚琼羽,此生情长,我在等着你。
盛逸云立在玭风桥上,望着脚下开的异常艳丽的莲,思念起杨玭玥。
时间真快,只转眼,已一年多了。如今的你,可是已入了轮回,可曾会忘了我。这一池莲荷,终究是晚了。
“锦城最多的便是莲荷,可唯有这一池,开的最傲气。”楚琼羽在他身边站定,望着满池莲荷,目光清澈,却有清愁,“姐姐曾提过此处莲荷,如今开得这般好,却再也见不到她了。”
“泓灏曾为这里提了莲华二字。我不依,便作罢了。”伸手折下一枝,于鼻端轻嗅,“能埋骨在藕花深处也是好的归宿。”
“一池清香锁住一池清梦。此生,谁不苦?”楚琼羽也伸手折下一枝,放进手中竹篮里,伸手又折下一枝,还未来得及放进竹篮已被盛逸云握住了手,抬首望着他,“我都知道了。你要做什么,他要做什么。可我,该如何呢?”
“随他走吧。水月阁不是个好地方,它困了我和玭玥此生,不能再困住你了。”抽出楚琼羽手中的莲花,放进竹篮里,盛逸云转身又折了几枝放进去,握着她的手却未松分毫。
看着盛逸云帮自己折莲,楚琼羽笑了,笑着笑着却落下了泪,“我不走。”
“琼羽……”抬手替她拭去脸上的泪,盛逸云张臂将她拥进怀里,“人生苦短,一日的光阴都不能辜负。”
“这般好的日子,我只想陪着你,守着你。只当是圆了我的一场梦吧。请让我到那一日了,再走。”楚琼羽紧紧抱着他,闻着他身上的药香混着藕花香,是这般依恋的味道,我舍不得你。
“哎,他又要失望了。”盛逸云望着水月阁前的人,青衫玉带,这般风华绝代的人,也为了得一颗心,辗转难眠。是啊,此生,谁不苦呢?
落仙望着莲荷深处相拥的两人,唇边笑意温柔,眼底目光温柔,连风,都温柔的芳香四溢。
姐姐刚去,公子新娶,苏三公子重伤。这一年多,你面对生离死别,你面对梦醒梦碎,你面对流言中伤,你面对着一个全然变了模样的世间,却仍旧笑着,温柔的对待每一个人。
这般好的人,我怎么舍得此时离开你。
我不能,我不舍,我……
这般的爱着你。
即便会错失了他,我也不会后悔。
让我来陪伴你守护你,在你们踏出那一步之前,请不要推开我。
“逸云,抱紧我。”深埋进他怀里,楚琼羽已心疼的快无力呼吸。
“我在。”将她拥紧,将她所有的不安都圈进怀里。盛逸云用自己的体温包容着她。
藕花正艳,我们失去了太多,却也得到了太多。
落仙,到那一日,我亲手送她到你身边去。
花影宫里宫娥跪了满地,不敢抬头看一眼匆匆走进内殿的人。
“公主哪儿去了?”洛云帆压着火气,问跪在地上近前侍奉的宫娥。
“今早起来,便不见公主,我们已经在宫里寻了个遍还是找不到,公主,许是,许是出宫了吧……”侍月以额贴地,深深俯跪在地上,小心翼翼的回答。
“你们夜里都睡死了吗?人都走了竟不知道!”洛云帆一拍桌子,正要发火,被沈月暖拉住,叹口气,“阖宫上下彻查,帮着公主出走的,一律严办!”说罢,拉着沈月暖便往外走,“你先回家,我到司卫营去一趟。”
“影儿既然出走,便是不想呆在深宫,你何必要去寻她?就是寻她,也可指派亲卫悄悄的找。司卫营的人出去大肆搜寻,会让她藏得更深,到时候更不好保护。”沈月暖拉住洛云帆,知他担忧,轻声哄道,“影儿多年心结,岂是一时半刻就能解的?交付出去的真心,岂是三言两语便能淡了?任她出去走走,天高海阔,或许真的能想开了,或许,还能再遇见一段情缘呢?”
洛云帆看着沈月暖,听她言语温柔,处处为影儿考虑,又字字句句开解自己,心头一暖,点头道,“你说的是,我让巴岚带几个人悄悄的去找找。”
“嗯,寻到了也别惊动她,只在暗处护着她就行。”沈月暖一笑,如阳光一般明媚。
“影儿的事了了,我想听听你的故事。”洛云帆抬手抚摸着沈月暖的发,被她的笑点亮了一颗心。
“我哪有什么故事?与你一同长大,你还不了解我?”沈月暖心口突突的跳,不敢看洛云帆的眼睛,忙快步往外走。不是怕他看透了自己的隐藏,不是不想告诉他所有的秘密,只是,此刻,心头激荡难抑,竟不敢面对他满是爱意的眼睛。
这便是相爱了吧,爱之深切,竟不敢与之亲近。
“你知道我说的什么,若你不肯讲,我便不问。”洛云帆跟在沈月暖身后,知她害羞躲开自己,笑意更深。
“待影儿的事了了,我带你去看看我的世界。”沈月暖于门前停步,侧身望向他,“我的故事,很吓人哦。”
看着沈月暖狡黠的一笑跑开了,洛云帆笑着摇摇头,快步追去。
此生情爱误了多少人,也成全了多少人。
还好,我能遇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