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国的八月,未有秋意,仍是花团锦簇,蜂鸣蝶舞的季节。慕容泓灏靠在莲池边的围栏上,看着司徒璞玉喂鱼,子怡在亭子里煮茶,不时抬头望过来。
“王知遇带回去的消息,现在应该已经在逸云手里了吧?”慕容泓灏伸手也抓起一把鱼食,扬手一撒,看着池里的锦鲤一阵热闹,轻笑起来,“我从未像这几日一样的轻松过。我终于能将我的心明明白白的拿给他看,再也没有猜疑,犹豫和不安。玉贤,我现在再也没有理由动摇了。”
“我知道劝不住。您的选择便是我们的选择。”司徒璞玉捧着饵盘靠他近一些,“您要走的路,便是我们要走的路。您选的人,便是我们选的人。”
“我知道你们私下里定是骂我的多些。”慕容泓灏伸手又抓一把鱼食撒下,脸上笑意不减,“可我偏偏就是个爱美人不爱江山的,你们选了我,活该受这些累。”
“我们谁来做,都不会有您做的好。”捧着饵盘站在他身边,静默相望。司徒璞玉在人群中已是出众的人,站在他身侧,在他跟前,也失色太多。那种心底里的臣服,已深到骨子里。
子怡抬头望去的时候,是夕阳里那两道孑然的身影。这一生我最爱的两个男子,就在这一片碧叶连天里并排而立。这一刻,是我此生,最美好的记忆。想着,不由轻笑起来。
“朝堂里,已全是我们的人。”司徒璞玉说完这句,叹息一声,“齐贤的意思,想让您早日回去。”
“玉贤可愿为君?”慕容泓灏拍拍手,抚着栏杆,白玉石的温凉顺着指尖直达心底。
“别人不知,您还不知吗?”司徒璞玉抬眸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眼眸,轻声说,“璞琁以为您选他,是为了盛逸云。可我心里明白,您是为了我。”
“我们都有自己想要守护的人,哪怕是牺牲自己。所以,我想要尽我所能保护你。”慕容泓灏此刻很想转身看看身后凉亭里的那个女子。她静静的在自己身后,守护着,等待着。这样深沉的爱着我们,用她最美好的二十年,爱着。我还有什么理由让她有一丝丝的失望?心念虽动,却最终忍住了,这回头看一眼,就要用尽全部的力气。而我,连这一眼都已承受不起。
慕容泓灏没有动,司徒璞玉却转回身,望向那绯色的身影。而她也正好抬眸望过来。
云影里,碧池边,你抬眸望来的这一眼,圆满了我此生所有的等待。司徒璞玉唇角漾起笑,“若此生得以圆满,为君为民有何区别?”
“此生所求,唯一心而已。玉贤,只有你能懂。”慕容泓灏侧身看着司徒璞玉的神色,才看了看凉亭里的人,看着她眼眸里的光亮,竟想起了那一双倔强的眼眸,属于盛逸云的唯有我懂的倔强。
子怡永远抛不开一纸王旨,你永远抛不开一纸批命,都是倔强的这般骄傲。你们,如此相像。你们,都让人心疼。
“王爷,君上请公子入宫。”玉湖站在凉亭外,静默的等着里面回应。
“回了他!”司徒璞玉哼了一声,没有停下为慕容泓灏续茶的动作,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我去看看吧,如今情势,虽非我本意,却终是背弃了他。”慕容泓灏说着仍不疾不徐的喝着茶。子怡坐在他身边,悄悄抬眼看他,却看不出半分情绪。
玉湖站在亭外不敢回话,也不敢问,悄悄给子怡递了个眼色,却见子怡对自己摇摇头,便静立在外,垂首等待。
“都这时候了你还为他想?以他的心性,若非……可会为你想?”司徒璞玉闻言不悦,本欲说盛逸云被刺一事,言至唇边生生又咽回去。
“玉贤,若非是我私心,当日你为君王他为寇,我们今日何须再与他周旋?”慕容泓灏放下茶盏,终究还是起身往外去了。“逸云之事,我必不饶他。”
司徒璞玉与子怡赶忙起身,跟在他身后,随着他往外走,却见他回首一笑,轻言道,“你俩还是留下喝茶吧,这美时美景真真不能辜负了。”言罢,快步走了。
二人立在亭前,看他远去的身影,回眸对视,竟都不由笑了出来。
美时美景,人生有太多的牵累,我们能珍惜的当下,就是最美好的时刻。无论往后的岁月里,我们会遇见怎样的风雨,此时,我们并肩而立,我们能一起看满湖碧荷,我们能一起品一盏好茶,怎敢辜负。
“他总有他的理由,可是,就是这颗过于自责和担负的心,让人心疼。”子怡随司徒璞玉一起回身落座,抬手取下已经煮沸的水,“有时候我总觉得他太过于公正,只要不与先生相关的事,他都能明明白白的看清楚,明明白白的担负起责任。”
“为他还担负的少吗?”司徒璞玉接过她递来的茶,就口浅尝,“我不让他去,只是知道璞璇的秉性。”
“他怎会不知呢?”子怡见司徒璞玉眉头紧锁,浅笑宽慰,“如今形势,还有什么能威胁他?还有什么让你放心不下?他要走的路,是一条用血肉铺就的天阶。他,终究要去面对杀戮和血腥。多情的定轩公子,也只是对那一个人多情罢了。”
司徒璞玉放下茶盏的手因着子怡的话顿了一下,抬眼往她看过去。只见她浅笑盈盈的看着自己,顿时乱了一片心跳。
能把人心看的如此透彻,也能这样简单几句话就直击要害,若不是知道她是谁,此刻司徒璞玉该是要惊出一身的冷汗了。
“你何必这样看我。我知道他的心思,更知道你的。”子怡笑意更浓,抬手又为他添茶。
“你世事洞明,我……”司徒璞玉把嘴边的话咽回去,笑着摇头说,“罢了。”
“你的心思我知道,我的决定不会变。”子怡渐渐敛去笑意,叹息一声,“我,就是要跟这命运,争一争。”
“他可曾说过你很像一个人?”司徒璞玉看着她倔强的眼神,眸色闪了闪,轻声问。
“像谁?”子怡看过来,眼睛里却是了然。
“盛逸云。”言罢,司徒璞玉叹息着摇头。
子怡看着他的样子,再露不出一丝笑意。
爱上盛逸云的人,都是命苦之人。
“阿嚏!”盛逸云一声喷嚏后,抽了抽鼻子,拢紧身上的风氅,见杨玭玥快步过来,笑起来,“才几个喷嚏,看把你吓的,你慢些走,霜重路滑当心跌倒。”
杨玭玥在他身边站定,看看他的脸色,正要说话,就听他又一声“阿嚏!”,旋即板起脸来,“今晚就开始进参茶,再不听话,我便不许你出门了!”
“是是,一切听娘子安排!”盛逸云由着她系紧风氅,轻声哄着,“你别气,我这许是前日在水里泡久了,不小心惹了风寒,不碍事的,阿嚏!”
“还不碍事?你看这喷嚏一个接着一个,你偏还要出门。”杨玭玥叹息着摇摇头,“天大的事,让落仙代你问问,回了话就好,何必自己出去?”
“我不是有事,就是今日心里莫名……阿嚏!”盛逸云无奈的揉揉鼻子,深吸口气,“心里不安的很,我要见见知遇,见见落仙,就是喝杯水,闲话几句,也能安安心。你……你别忧心我,阿嚏!阿嚏!”
“我不拦你。只一样,落日前必须回来。”杨玭玥接过珞瑜递过来的手炉塞进他手里,“你带着,让珞瑜给你勤换着。”
盛逸云看着手里的手炉,嘴角无奈的抽了抽,轻笑一声,“好,都依你。”
“姜汤也用了再走。”紫春闻言赶忙把姜汤递过去,杨玭玥接过去,轻轻吹了吹,递给他,见他喝了,才细细的叮嘱,“这喝了姜汤发了汗许就好了,屋子别开窗,可不要再吹了风去……”
“遵少夫人命!”盛逸云拍拍她的手,打断她不住的叮嘱,宠溺的摸摸她的脸,“我本就就是大夫,还有珞瑜看着我,你放心好了。你昨夜睡的不安稳,再去偎一会儿,晚上等我回来用饭。廊前风大,你回去吧。”
“要是累了,早些回来。”言罢,杨玭玥才与梦之一同回到内室。
盛逸云见她已经进屋,才转脸看看掩嘴偷笑的两人,伸手将手炉往紫春怀里一塞,板着脸说,“笑什么,还不走!”
“唉!”盛逸云说罢转身欲走,却被紫春一把拉住,“少夫人可说了,这让您带着去呢!”
“我可以带着,这时节,你让珞瑜哪里换碳?”盛逸云抬手在她额前一点,见她眼里狡黠的笑意,摇着头,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又停下脚步,回头对珞瑜唤道,“你还笑,走了!”
珞瑜笑意不减,对紫春吐吐舌头,快步追过去,“您慢些,霜重路滑可别摔了!”
“敢拿爷寻开心,看打!”
“少爷,我错了,我错了,您武功无双,咋会摔倒呢,是少夫人该当心!”
“嘿,越发的没规矩了……”
“爷,我错了,这次真的知道错了!哈哈哈……”
紫春听着笑闹声渐渐消失了,才笑着转身。不想一回头竟看见杨玭玥不知何时站在门前,望着远处出神。忙敛了笑,快步到她跟前。
“今日不知何故,我的心慌得很。”杨玭玥收回目光,看了看紫春手里的手炉,叹息一声,转身走了。
紫春站在门前,握紧手炉,想了想,终究没有跟过去,转身往东厢去了。
八月,往年这时候,水月阁早热闹开了。今年,我们在这冷的快伸不出手的地方,清净的,让人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