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琼羽看着坐在窗前的人,转身取过珞瑜手中的风氅,走过去,轻轻披在他肩头,“你已三日未出阁门,饮食也进的不多。再如此下去,怕坏了身子。”
“习武之人,没那么矜贵。”握住放在肩头的手,盛逸云拉楚琼羽在身边坐下,静望着她。见她满眼的心疼怜惜,抬手描过她的眉、眼、鼻、唇,轻轻的,仔仔细细的,仿似要描画进心里,“这般好的人,却被我拖累了。”
“我知你珍视姐姐,可如今逝者已去,活着的人更要好好活着。”楚琼羽握住他的手,眼里已有了泪,忍了几忍,终没让泪落下。
盛逸云任她握住自己的手,知她误会,却不想解释,只轻笑着看她,目光温柔深情,许久才低声道,“玭玥已去,我便是舍了性命也要护你周全。”
“夫君……”刚忍下的泪却因他一句话夺眶而出。
“别哭,琼羽别哭……”捧着她的脸,盛逸云轻拭去她脸上的泪,轻声软语的哄着。待她渐渐平息,拉着她起身,往寝室走去。
一路至寝室内阁,盛逸云让楚琼羽坐于软塌上,吩咐屋里的人,“关了所有的窗,全部退出阁,任何人不许进来。”
珞瑜和暮雨领命去关上的窗,退到外阁去关了窗才退出寝室,出门时小心的关了门。
盛逸云立在软塌前看着关上的门窗,屋里的光线暗下去不少,站了片刻,走过去关上内阁的门。
楚琼羽看着盛逸云站在门前的背影,心里莫名的惊慌起来。他素日虽然对自己宠爱有加,却是守礼之人,今日白日却让人关了门窗退出阁去,实在异常。见他已扶门站了许久,心中咚咚狂跳,不由握紧手中丝帕。
像是做了重大决定一般,盛逸云转身缓步走至床前,看着已有些惊慌的楚琼羽,低声安抚,“我将做的事,怕吓到你惊动了别人,才让他们退的远远的,琼羽,别怕……”说着,解开颈边的衣结,脱下外衫,内衫,只剩中衣和裤子的时候,停了一下,看着惊慌的人,只一径轻说着,“别怕,别怕……”
衣物尽退被丢在床边,楚琼羽看着眼前未着寸缕的人,惊的从软塌上站了起来,一手捂住嘴,一手紧握成拳,用指甲狠狠的刺痛掌心才压下已至喉间的惊叫,却如何也压不住泪,才一瞬,便落了满脸。身体因极度的刺激和压抑簌簌发抖,血液凝聚后直冲脑门,腿一软,又跌回软榻。
看着脸色苍白满脸泪的楚琼羽,盛逸云拾起长衫,套在身上,坐于床边,轻声说,“你们出阁时身边的婆子定会告诉你们如何侍奉夫君。成婚以来,我与你们同塌而眠,却从未……你们温善,自不会问更不会言,心里却有许多猜测吧,”看着仍旧泪流不止的人,不由一叹,“我却什么都不能说,只能,亏欠着你们。”
“你竟命苦至此,”楚琼羽扶着矮几才站起身,两腿虽还虚浮,却走至盛逸云身前,捧着他的脸,“我只当你偏爱姐姐,只求能常伴身侧,不敢奢求其他,却不想,我与你朝夕相伴,竟不知,你是女子……”
望着楚琼羽满眼的疼惜,盛逸云也落下泪来。以为她会怒、会恼、会恨,未曾想她只是,疼惜自己。
“姐姐可知?”楚琼羽看他摇头,苦笑了下,“若非姐姐遭遇不测,你可是要瞒我们一辈子?”
“不,时机成熟,便会告知。”盛逸云心口一疼,叹息一声,“却误了你们青春。”
“他可知?”楚琼羽眸心一闪,盯着盛逸云的眼睛,见他眼中闪烁着迷茫,心中的气已消了大半。
“知与不知已无区别,”笑,是温柔的,也是凉薄的,“已无区别了。”
听闻此言,楚琼羽竟将他拥进怀里,嚎啕大哭。盛逸云先是一愣,而后也拥住她,唇边的笑,温暖几分。
一直深爱着的人,已经交付了此生的人,此刻抱在怀里,却熟悉又陌生,亲近又遥远。怎么会不怨他的隐瞒,却不会恨。深爱的人啊,如何就能轻易去恨了?
“你说我们的缘分是天定的,我的名字便是你家的名字。”拥着怀里的人,盛逸云一手抚着她柔顺的发,眼神温柔,言语温柔,“你却不知,我连名字都是偷人家的。叫逸云的是落仙,不是我,”怀里的人身子略微的变化并未瞒过他,却假装不知,“你们许是前世有缘,今生有份,才又在谷里遇着了。他对你一见倾心,你可对他有意?”
“他可知?”楚琼羽问的很小心,仿似一用力就破碎了什么一样。
“世间知此事的,许只有他了。”盛逸云顺着楚琼羽的手臂,拉起她的手,“你若有意,我送你到他身边去。”
“我不去!”楚琼羽蓦然起身,看着躺靠在床上的人,又落了泪,“此事对我虽有打击,可我对你的心是真的。今生即便不能成为夫妻,你仍是我最亲的人。莫非是你不想要我了,怕我拖累你不成?”
“我已错失了一切,怎舍得你同尝此苦!”盛逸云忙起身,抚去她颊上的泪,“我怕有情人不能相守,我怕只是因为我,害你们两地相思。”
“我与他不过几面之缘,即便略有好感,也不是要即刻便携手此生的,你我几年情义,又岂是一个误解,便、便能割舍的吗?”楚琼羽摇摇头,握住他的手,垂着眼睛,“以前就觉得你待公子不似旁人,只当你们兄弟情深,如今想来,他,他待你可是此心?”
“以前是,”盛逸云不想她话一转竟问起此事,一愣,才沉声道,“如今,不知。”
“两心相许,是无关一切的。以往我以为我痴,如今才知你们痴。你身份如何他都爱你,哪分以往和如今?”楚琼羽笑容苦涩,“有情至此,何来憾恨。”
“我的名字叫玉凰。”拉着她的手,盛逸云眼眸闪亮,笑容炙热,“我待你,也是真心。”
“玉凰……”楚琼羽低喃,眼中闪出惊诧,“你、你是……”见他点头,竟笑了起来,笑出了泪,“一见玉凰误此生!玉凰山离我万里之遥,父亲以为他疯人疯语,未曾想,竟一语成谶。此生,是已注定好了的!”
“一见玉凰误此生……”
两人静默相望,竟是笑了哭,哭了笑。
盛逸云刚走进望月楼的院子里,淑雯、红绮已迎了过来,却有一道身影比她们更快,只一闪身便停在几步之外,淑雯、红绮俱是一愣,福了福身便退出院子。
几步之地,却仿似是踏了千山万水,越了生死轮回才得到的相望。你就在眼前,是生命的奇迹。
墨紫色的长衫,孑然独立,眉眼、笑意都是每每梦回时最温暖的记忆。只是此刻你眼底燃烧着的,是与我一样的心事。我想就此扑进你怀里,生生世世都醉进那抹温柔里。泓灏,看到你时,天崩地裂,我,是如此想念。
碧水青衫,负手相望的人,那温柔的眼眸和唇角一如我心底的模样。就只是几步的距离,我却不敢走的太快,怕一不留神,就惊醒了美梦。逸云,你在眼前,天塌地陷,我,是如此想你。
天地都成了荒芜,唯有相望的两个人。风很轻,柔的就如情人的手,让人醉在其中。
一步步,你就在眼前,触手可及。你却与我相隔天涯,再不能相依。
“不请我入楼么?”在慕容泓灏就要握住自己手的时候,盛逸云突然出声,阳光下笑的真挚灿烂,“二月里,院里可冷着呢。”
收回手,慕容泓灏侧过身,“备下了龙涎香和你爱的点心。”
盛逸云不再说什么,只笑着进了楼。慕容泓灏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疏远的背影,心里一慌,快步过去拉着他,“你既来了,何必要如此疏远我?”
“你这是什么话?我何时疏远了你?”盛逸云惊诧的看着他,笑意更深,“如今你我,竟猜忌至此么?”
“你……”看着他明澈的眸光,慕容泓灏终究没再说什么,放开了手。
盛逸云也不在意,进了楼。先入座,看慕容泓灏于对面落座,抬手取下已烧沸的水,洗盏冲茶,“以往我当你是我的归宿,便是流言中伤,也敢毫无顾忌的靠着你。如今,我若再无顾忌,受伤害的,便是她。你我不怕,她如何承担?”
“我不在乎!”
“我在乎!”说着将茶盏放至他面前,自己也端起品了几口,见他未动,放下茶,盛逸云望着他的眼睛,“坊间关于你我已太多流言,勿要再添谈资了。”
“关于苏氏,实非我所愿……”慕容泓灏抚摸着白玉盏,看着碧汤白烟,低叹一声,想要解释却觉得所有言语都太过苍白。
“你若不愿,谁能勉强?”盛逸云满脸笑意,又为自己倒杯茶慢品着,“我却想知道你舍了我,终究选了什么。”
“我没有舍你,我不会舍你,我绝不放手!”慕容泓灏闻言握拳,眼中光亮骤盛,望着他,急切、不安。你就在我面前,依旧的温笑软语,我却再也靠不近了。你的眼睛已对我,封闭了所有的心事。
“是什么呢?”放下茶,盛逸云迎着他眼里的光,笑意更浓,“此诏是先君遗诏,便是可发或不可发。君上以此诏试探你,你也可不必理会。可你偏偏应了,便是他拿出了你想要的东西。这东西,的确只有他有……”
“当年赐婚的王旨。”慕容泓灏的心渐渐沉下去,却不想听他说出来。他若说出来,便再无退路了。
盛逸云点点头,又倒一杯茶,伸手将他的茶倒掉,新倒一杯放至他面前。
“逸云……”紧握住他的手,急急唤着他的名字,“我们不要如此,你不要如此。”
“你娶苏氏已成事实,我们还能如何?”收回手,抚摸着杯口,盛逸云的笑一丝未变,“原来我欠苏三的,都是要还的。不过,我想自己还。你娶苏氏,我入苏门,你看如何?”
“逸云!”慕容泓灏一怒而起,“我说过我绝不放手,他若敢来,我便拿他来祭惊鸿剑!”
“莫说惊鸿未必定胜碧落,穿云也甚是寂寞。”笑着起身,盛逸云仰望着他,“你既负我,我又何必守着心。我的心,你能奈何!”言罢,转身往楼外走去。
“逸云……”一把拉住他,慕容泓灏惊惧至极,望着他满脸笑意却冰冷的眸,低喃,“别走……”
“玭玥死了!因为我死了!因为我的贪念死了!”盛逸云眸底凌厉的光刺向慕容泓灏,让他不禁后退一步,“我得知你要成婚的消息撇下了她,把她害死了。如今,你让我如何来面对你?你我,如何去面对她?”
“你送她入王陵,我以为你……”松开手,后退几步,慕容泓灏大笑起来,“都是我!贪的人,是我!”
“我不恨你,只恨此生、此世……”盛逸云转身,潇洒而去。
新一年了,春又近了。我想见他,想爱他,却再不能。如今的我们,只有如此刺痛,才能相处,玭玥,这便是我的报应。
一别至今,你身在暮国时我都不曾觉得你离我这么远。你言语决绝便以为我不知你心痛吗?可我,再也抱不到你。
你以为可以一别两宽。我,偏不信,命运竟残酷至此。
逸云,我绝不放手,绝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