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香坊算起来,是我母妃世家的产业。”祁玄似乎才反应过来,歉意一笑,“刚刚听你们说的时候也不由得想和陈大人比试一番,结果实在技拙,反而有些晕了。”
“哦。寻常商户这般装饰还有些怀璧其罪之嫌。”祁晋面色如常,言语之间仿佛只是揶揄,“不过既然是李家的产业,那奢侈一些也在法度之内。”
祁玄变了脸色。虽说律法确实恩批了世家经商可以享受一些优待。如作坊面积比寻常商户大……但父皇一向忌讳世家的奢侈之风,这句话若是被谁拿来故作文章……他看了一眼林古,几乎是从嘴边挤出了一丝笑:“皇兄贯会开玩笑,这染香坊虽说是李家产业,左不过是个远方亲戚。我一会儿派人去提点一下他。”
“有劳三弟了。”祁晋率先坐回了长桌前,“今日大家都辛苦了,以茶代酒,我敬各位一杯。”
祁玄暗暗磨牙,将茶水饮尽:“不知道关于那个活口,皇兄是如何打算的。”
祁晋抿了一口茶,侧头问道:“林大人有何打算?”
林古当了八年吏部尚书,手段多得很:“既是齿内藏毒,就将牙齿敲碎,把毒取出。”
祁晋颔首:“我相信林大人的手腕。只是……”后面拖长了音,似乎是在迟疑不定。
话还未说完,上菜了。
好不容易等到小二离开,林古屏着呼吸等祁晋继续说下去。
却听见一声:“饮食不语,各位先用膳吧。”
林古只觉得梗得格外难受。
司马珺笑眯眯地夹了一块油亮香脆的烧鹅皮入口,回味了一会儿才开口:“这烧鹅肥而不腻,面上香脆微甜,林叔叔尝尝看。”
……林古觉得这里头五个人,只有自己心系案情。
想到这,他心里暗自叹气:现在刘仵作还不知道能不能保住,只盼着他老老实实地将功补过。太子不追究就是万幸。
一顿饭下来,只有司马珺一个人吃的恨不能摸摸小肚子。
一行人用过膳后又回了天牢。
看犯人的那两个狱卒大概也没有想到会有人这个时候来审犯人,窝在角落里说笑。那个唯一的活口依旧闭着眼,眉头却轻皱着。
祁晋放缓了步子靠近,倏尔笑了:“阁下好听力。”
两个狱卒呆愣在那儿,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急忙往地上跪:“请太子殿下……”
祁晋一摆手,示意他们退下。
眼看那两个狱卒还磨磨蹭蹭的,林古气的几欲跳脚,低声喝到:“退到一边去!”
沉默了一会儿,那名活口睁开了眼睛。充满杀意的眼神肆无忌惮地锁在祁晋身上。
看的司马珺心头一惊。下意识地挡在了祁晋身前,掏出那柄匕首。一副防备的模样。
那活口蛇一般的眼神落在司马珺身上,突然笑了。生硬地扯起的弧度牵动着脸上那些可怖的红色血痕
祁晋神色一时有些晦暗不明,径直伸出手,钳住了他的两颊,语气很冷:“毒,在齿内。”
眼神忽然就乱了,那人还来不及反应,两颊传来巨痛,下颚已经被人卸了下来。嘴里的破布明显少了一截,浸着肮脏的血水与唾液……
活口瞪大了眼睛,眼里是滔天的恨意。被卸下的下颚软塌着,唾液很快顺着嘴角流下来,看上去更显狼狈。
“因为怕死所以迟迟没有服毒自尽。”祁晋每一个字都锐利的像刀,“后悔吗?”
林古心里更是惊诧。
像这种亡命之徒一般都会往其嘴里塞上破布,以防他们不堪审问而咬舌自尽。没想到这个家伙居然能在狱卒和自己都没有发现的情况下将嘴里的布一点点地撕碎吞咽下去……如果不是太子慧眼发现,自己只要一喊人,这个活口怕是吞毒自尽了。
到时候自己头顶的这份乌沙都保不住!
“拔掉。”祁晋冷冷地吐出那两个字之后,退到了一边。同时半张手臂,不露痕迹地将身后的司马珺也拦在了后面。
吏部对付这种人的方法数不胜数。更何况这个活口让他们在太子爷面前丢尽了脸。
很快就有两个狱卒拿着一卷线来了。
在油里头浸泡过四十九天的麻线韧性十足,狱卒熟练第将其绑在那名活口的后槽牙上,牵着那根长长的细线系在弓箭的尾部,随即将那把剑弩拉开……只消一箭射出,那枚牙齿就会被生生从口中拽出。
一箭出,狠狠钉在墙壁上。再回头看那名活口,已是狰狞着面庞,口中血流不止。
早在旁边等候的刘仵作已经撬开了他的嘴,想要伸手去取那枚药丸。不料那人突然睁大了眼睛,发狠一般合住了嘴。刘仵作原本捏着他两颊的手一不留神卸了力,被他狠狠咬住了另一只手,嘴里的鲜血连同着那枚毒药全都咽了进去……
祁晋觉察到不对,想要出手时,那人已经张开了嘴,露出得意的笑容:“太子爷,你错了。我迟迟不吞毒自杀不是怕死,而是想告诉你,你这个位子,坐不了多久了!哈哈哈……”
笑声戛然而止,显然是毒发了。那个人瞳孔倏然放大,头重重地垂了下去。嘴边还留着那抹令人心寒的笑意。
祁晋没有再看那人一眼,冷声道:“换人,验尸。”
换人意味着什么,刘仵作几欲昏厥,跪倒在地:“太子爷,冤枉啊!刚刚卑职明明抓的紧紧的,突然手腕一麻就脱了力,这当中有蹊跷啊!”
“胡说八道!”祁玄上前将他一脚踢倒在地,力度之大让刘仵作扑跪在地上吐出一口鲜血,“分明是你有意包庇在先,后又故意装作失手让这唯一的活口服毒自尽。其心可诛!”
表面上言之凿凿。只有祁玄自己知道。他刚刚是如何将袖中的那枚珠饰拆下,然后趁人不注意掷向刘仵作的手。
“你的意思是,这里有刺客的同伙?”相比之下祁晋显得很淡定,只是平淡的语气下满是怒意,“是谁?陈大人,司马小姐,林大人,三皇子……还是我自己?”
在说到祁玄的时候,祁晋似乎是停顿了一下。祁玄心头一紧,很快又强行镇静下来。
偏偏刘仵作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一般,头磕在地上发出砰砰的响声却浑然不觉得痛一般:“是陈隽!”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都惊了。
林古最先忍不住:“胡说八道些什么?”
刘仵作额头已是血污一片:“是卑职糊涂。当时验尸时,陈提刑特意找到卑职,说是此事牵涉甚广,让卑职不要将事情弄得如此复杂。刚刚肯定也是他儿子动了手脚才让那唯一的活口有机可乘!”
“你含血喷人!”陈隽恨不能把刘仵作直接抓到面前来对峙,“你说是我父亲授意你这般蒙混过关,你有证据吗?分明是你办事不利,还想要栽赃嫁祸!”
祁玄只恨没有一脚踢死这个老东西。仔细想想那个陈牧也是个蠢货,竟然会如此明目张胆地让人抓住话柄。偏偏他这么些年来也为自己做了不少事情,很多暗卫都是直接通过他联系的。舅舅有意信任他,染香阁那一边也要靠着他来联系,若是保不住,就让陈牧推他那个宝贝儿子出去顶罪好了。
想到这,祁玄面色稍缓。不动声色地站在一旁。
“既然牵涉进来了,不妨一起来说个明白。”祁晋挥了挥手示意林古派人去传陈牧。
很快,陈牧便赶了过来。一过来便趴跪在地上大声喊冤。
祁晋冷眼看着他和旁边气得浑身发抖的刘仵作:“看来路上过来的时候已经有人将事情始末告知了陈提刑。一家之言不可信,陈侍郎,现在换你来说了。”
陈牧抬起头,滴溜溜地扫了一圈,目光与祁玄相触后显然更有底气:“刘仵作分明是想要栽赃微臣。我从未和他说过验尸一事,又何来授意他随意敷衍这一说呢。”
刘仵作原本还跪在地上,听到这句话几乎是疯了,目眦欲裂地扑向陈牧,却被一旁的狱卒按住动弹不得。只得两只手徒劳地向陈牧伸去,恨不能将他那张嘴撕烂的模样。
陈牧没有看他,自顾自地继续说道:“若是太子不信,可以询问那日当值的狱卒。当时我得知那几名刺客的尸体送过来时本来想一同协查,可突然头风的老毛病犯了,是以微臣根本就没有进去。”
司马珺扬唇一笑:“陈大人这头疼犯得倒是赶巧了。”
陈牧抬头正对上司马珺坦荡的神情,刚刚那句似乎并没有其他的深意。便也只是装傻:“是啊,若不是头疼犯了,险些就被歹人泼了脏水。”
祁晋视线落在刘仵作身上:“如何,你有什么想说的。还是要将那日的狱卒喊来对峙?”
刘仵作眼里的光瞬间就熄了,整个人颓唐地瘫倒在地,苍老的脸上满是不可置信:“陈牧,我与你同行三十多年,我以为你惜才,赏识我,才会这般指点。看来是我太蠢了,被你当做棋子还不自知。还对什么?那日陈牧确实没有踏入验尸房,他是特意遣人请我喝酒时说的那些话。我,如何有证据……”
“去哪里喝的酒?”祁晋眉头轻皱。
“胭脂楼。”
除了祁晋,其他人都露出了然的神情。
司马珺看见祁晋冷峻的面庞闪过一丝疑惑,顿时笑弯了眉眼:“那里是城西较偏的脂粉之地,美人臂枕,十里软红。怎么,太子殿下没去过?要不,下次一起去看看?”
祁晋低垂眉眼正对上司马珺揶揄的神情。女子眼角眉梢都是笑意,眼里像蕴了一泓盈盈的秋水一般,冲自己眨了眨眼……有些慌乱地避开了司马珺的目光,祁晋以拳抵唇,轻咳一声:“咳,胡闹。”
“体验民间生活嘛。”司马珺难得看见祁晋飘忽的小眼神,心里痒得厉害。不怕死地又凑近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