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先生是在上周末接触到这块画板的。
彼时,他在参加一个国际型的会议,作为发起人,他端着香槟酒杯笑意连连,突然有工作人员来汇报。
“金先生,门口有个乞丐一样的人,抱着一副画,怎么轰也轰不走。”工作人员露出了很为难的表情,事实上,对方虽然是个中年人,可是眉眼间困苦之色,将他折磨成了老者一般,甚至他的腰都如同老年人一般佝偻着,这就是他们虽然保安众多,却无一人敢去动手的原因。
金先生眉头皱了皱,他微笑着同几个身边的朋友道了歉,放下酒杯来到了门口。
“我要见你们的负责任!他应该懂,他应该懂,你们都不懂!”中年人穿着洗的发白的藏青色衬衫,脸色憔悴苍白,眼神无力。
但是他不依不饶的叫着,谁也不敢上前。
“我就是这次画展会议的负责人,有什么事么,这位先生?”金先生上前一步,尽量放柔声音,因为他看出对方因为无力颓废而到达临界点的崩溃。
抱着画的中年人,终于因为这句话,无神的双眼以后了些许焦距,他转过头来看金先生,露出个十分释然的笑容:“你好,我想跟你谈谈我手上的这幅画,我听说这个展会是个大财团组织的,专门收一些民间的好画,所以我来了。”
听到只是来献画,金先生放松下来,伸手挥了挥,安保人员陆续离开了,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上,只留下金先生的助理MR。邓,邓先生是进来炙手可热的古物鉴定师,被金先生撬回来做高级助理还不到一周,此时听说有古画鉴定,恨不得立刻抖擞精神,在金先生面前卖弄一番,让金主肯定他的能力。
三人进入了会议室。
“怎么称呼?你要送来的画,是什么样的画?”言简意赅的开场白,是金先生的风格,事实上,他们家族做古画古董生意近百年了,多多少少的名画都见过,现在看到一般般的古画已经波澜不惊了。
中年人结结巴巴问金先生:“如果我说,是熙离的手笔,先生有没有兴趣?”
金先生随意的刚坐下,听到熙离名号愣了愣,抬头朝着中年人看来,眼神里更多的是完全不相信的神情。
是了,熙离是他们这片土地上最为神奇的画手,据说勤耕不辍的画了不少画作,每一副都形容逼真,惟妙惟肖,但是熙离有个毛病,就是他的画,你可以远观,但是从不馈赠于任何人,并且有定期毁画的习惯,所以虽然笔触大家,人物虫鸟无一不鲜明,世人都渴望得到他的 一幅画,但是真正能够拥有他画的人却是少之又少。
自熙离死后,他的那些画作,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有人说,熙离临终之前,一把火烧灭了自己所有的画作,在火光中大笑:好好好,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免得害人。
从那以后,想要看熙离画作,简直如同神话,只有十来幅熙离练手的画作因为小偷光顾,被盗了出来,传奇般的保留了下来。
“是的,就是熙离大师的画作,虽然只是练手之作,但是比其他几幅更加完整生动,不信可以近观。”中年人捕捉到了金先生脸上半信半疑的表情,更加卖力的推荐。
他将裹着的几层布一层又一层,慢慢的剥了下来,那副画很快慢慢的展露在金先生和邓先生的眼前。
这是怎样一副美丽的画呀,虽然笔墨至简,但是却让人从中感觉到生活的鲜明,人物的鲜活和那隔着画纸就要透出来的生活气息。
金先生和邓先生不禁都站了起来,视线再也无法同画轴上移开。
“笔墨流畅,画法老辣,人物却这么生动,色彩妍丽,虽然隔了那么多岁月,画轴间的世态鲜活气息却如同就在眼前一般,真是……熙离先生的遗作?”邓先生很激动,凑过去,打开随身携带的放大镜,仔细看着。
他一边看,一边激动,然而整幅画虽然生动活泼,笔墨流畅,令人眼睛无法移开,但是无一处落款。这是熙离先生尚未来得及署名的画作。
“可惜,无法证明!熙离先生的画作真是太少了,无从考究。”邓先生脸都红了,他虽然想要卖弄,但是熙离的画作向来是可遇不可求,根本无从更多的佐证。他在练手的画轴上都会署名,这是他严谨的绘画作风,这幅虽然画笔走向类似熙离的画法,但是却蹊跷的没有提上自己的名号,这让邓先生欲言又止。
可是画真的好漂亮。
跟现代的A4纸大小一般,但是就像是锁住了一个小世界一样,似乎都能从画面看到里面的世界的鲜活,人物都像是随时能够活过来一般。
“多少钱?”金先生突然开口。
郑先生忍不住小声提醒金先生:“金先生,我还不能确定这幅画是不是熙离大师的手笔,最好多点时间佐证才好。”
他有些脸红,但是良好的职业操守令他觉得,自己一定要好好的出言提醒金先生。
金先生只是微微颔首,又继续问中年人:“多少钱?”
中年人眼睛一亮,微微颤颤伸出手来,比了个五。
“五千万?”金先生略微提高了声音,眉头皱了起来,这幅画,身份未明,但是画法和画的鲜活让他忍不住从心里喜欢,但是如果是熙离大师的手笔,五千万也不是不可以,只是现在连邓先生都无法断定……
中年人开心的眼睛都全部亮了,他点头:“对对对,金先生,熙离大师的作品,五千万怎么能算贵呢?”
怎么能算贵呢?
金先生强迫自己不去看画作,背手背对这幅画,没有了视觉震撼以后,他刚刚震撼的心情慢慢的回复了下来。
熙离大师的画作从未有过没有署名的情形,那画的下面似乎还有画纸剥离的痕迹,这么明显,怎么也不能贸贸然拍下五千万直接购买了吧。
他是个精明的生意人,没有头脑发热疯狂购物的先例。
于是金先生挥了挥手,示意邓先生将中年人妥善的送出去。
中年人疯狂的大叫:“金先生,五百万好不好?我不要那么多了,你给我五百万好不好?”
金先生的心都凉了,从五千万跌落五百万,熙离大师的画不会这么廉价吧,他摇了摇头,自己笑了出来。
他整了整自己的衣服,又很快回到了画展中心,继续他的活动。
然而,很神奇的是,虽然刚刚已经在心里认定那副画作是一副赝品了,可是当他重新回到古画林立的画展中心时,他脑海里频繁浮现起来的居然还是那副熙离大师的赝品之作。
他看了看自己展示出来的各种古画,突然就觉得索然无味了。这种感觉就好比,庸脂俗粉那么多,他以往见了觉得欢喜不过,心中向往,总想反复把玩品味,然而在某个地方,惊鸿一瞥人间尤物,便觉得以往那些捧在心尖上的不凡物居然是如此的庸脂俗粉,不堪入目。
他兴致乏乏的把下半场的会展主持结束,第一次没有了兴趣收购任何新的古画。那些罗列开来的古画如同形同嚼蜡的鸡肋,躺在那里一字排开,他却连俯身仔细打量的兴趣都没有。
“金先生,那么多都没有你喜欢的么?”邓先生今次很内疚,他把所有古画的潜在经济利益和年代作者都使劲浑身解数告知金先生,想要弥补刚刚无法坚定熙离大师画作的遗憾。
然而不管是金先生还是他自己,都在脑海里对那副可能是赝品的画作念念不忘。
最终画展以金先生零购入的结果圆满完结了。
回去的路上,金先生默默不言,开车的司机是金家的老人,有时也会像个老朋友一样同金先生对话几句,见到金先生这样不开心,便问他:“金先生,今天没有满意的画作么,这样不开心?”
他原本以为是没有入目的作品,让金先生不开心。
谁知道金先生居然长长幽幽叹了好大一口气,然后摇头又叹气:“我也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我把一副自己中意的赝品放走了。”
他又哭笑不得的自嘲的笑了笑:“那副赝品居然跟我要价比一副大手名家的还要昂贵。”
司机很不解的问他:“那该庆幸啊,不必用这么高的价格去买一副赝品啊,要不然买了,圈里的人该笑话了吧。”
话的确是这么说,可是……金先生在心里又叹了一口气,他们还是不懂,打动他的居然不是古画这个身份,而是画作本身。
他只要闭上眼睛,眼前浮现的居然是清晰的图 ,从未这么清晰过,像是刻在了他的脑海里,人物的一颦一笑,市井的鲜活闹腾,河水荡漾,鱼儿跃起……
很奇怪,他就是觉得整幅画好看,想要得到它,不管它是谁画的,升值潜在空间多少,此刻,他不像是个古画商人,他觉得只是单纯的渴求,希望得到它。
可能只是太累了,看到那么多千篇一律的,看到个画法迥然的就惦记上了?睡一觉,过几天就该忘记了吧?
他是这么劝慰自己的。
也是这么做的,他开始频繁的到各处看画作,那些画,有不少出自名家之手,要是以往,他一定欣喜不已,压价收下,然后盘弄,然而这次,将近五天的频繁观赏,居然让他生出厌烦之感来。
他开始抗拒再去看那些画。
邓先生也是,他居然也开始产生了自己在做无聊的事情的心情,他忍不住问金先生:“金先生,要不咱们买了那副画吧,实在明丽好看,似乎看了它,就不想看其他的画。”
对,就是这个感觉,就好像是臭豆腐吧你知道臭,但是吃嗨了,还是渴求它的。
一时间,金先生居然对邓先生看重起来,他突然觉得邓先生可能真的是自己的知己。
“我们去找找那天中年人的联系方式,能买就买下吧。”邓先生提议。
“有钱难买心头好呀,金老板!”他自己没有钱买,可是想要经常看到,金老板买了,挂在办公室呀,他也是能够看到的呀。
“对,有钱难买心头好!”金先生像是get到了心底的渴望一般,用力拍了拍邓先生的肩膀。
他于是开始托各类私家侦探和朋友去打探那天中年人的踪迹。
好在,中年人似乎十分缺钱,近日到处抱着画去求助,因为画独特,许多朋友竟然还真的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有人留了中年人的电话。
金老板欣喜若狂!想也不想的就拨打了过去。
“五千万,把画送来吧。”他在电话里竭力保持自己冷峻的声音。
对方开心的不行:“好的,金老板,我就来,我就来。”
下午的时候,他再次看到了中年人,中年人用袖子把画捂着,交接的时候,他居然开始犹豫了。
“五千万不少了,你不想卖了?”金老板很惊讶。
中年人突然就流泪了,他一边哭一边把画递了过去:“我舍不得呀,我想想它,就觉得拥有了一个世外桃源一般,现在卖了它,我又心如刀割。千般万般舍不得。”
可是你已经把它送到我的手里了,金老板露出个得意的笑容,用力把画从中年人手里扯了过来。
像是怕他反悔一般,立刻摇手令中年人快离开。
中年人似乎落了心魂一般,一步三回头,抽抽搭搭的,似乎拿了那五千万也不开心。
过了半小时,沉浸在画作的金老板听到交易行外面吵吵闹闹,有些奇怪,他站起身,看到邓先生从外面跑进来。
“邓先生,我把画给买下来了,你看!”他欣喜若狂的跟邓先生分享。
两人开心不已。
“外面为何那么吵闹?有游行?”P国经常会有大大小小的游行,对于这类活动,各大商家也是见怪不怪。
邓先生这才回忆过来刚刚震撼一般,伸手擦了擦脸上的汗:“金先生,你不知道,哪里是游行啊,刚刚从店里出去的卖画的,像是失了心魂一样,出门就朝着人家土渣车下面钻,旁边来了人推他出去,他死活又爬了回去,被碾压成两截。真正惨不忍睹。”
金先生执着画卷的手指一僵,不知道为何,有一股不祥的凉凉的气息从身上蔓延开来。他惊悚的丢下了画。
过了一会儿,又强作镇定的说:“邓先生,我们小饮两杯吧。为了今日有钱难买心头好!”
他心神不宁的去拿酒杯,画所那么大,他却偏偏选了电线围绕的风水鱼缸附近。不知道为什么,像是有人凌空绊了他一跤,他突然飞起来摔下去,这一下,头重重撞在鱼缸上,将那坚固的绝对不可能随便就摔碎的鱼缸,突然就摔破了,尖锐的玻璃插进了他的脸颊和脖颈,他连尖叫都来不及,血水漫天遍野的就席卷了他的意识。
不知道为何,昏迷前的最后一眼,他居然还是选择用力去看摊放在桌上的画作。
尖锐的救护车声在他耳里变得十分朦胧而遥远。
再次醒来已经是一天一夜后了。
金先生被包裹成了个木乃伊,他觉得嗓子疼,脸颊疼,后脑壳疼,浑身无一处不酸痛。
见他睁开眼,金夫人突然大哭大叫起来:“医生,医生,他醒了啊!”
勿怪金夫人这么情绪激动,鬼知道他们一家经历了什么,从金老板割破血管,大儿子一路掐合血管,浑身是血的样子,到金夫人为了金老板,一脚踩空从楼上摔落,骨折两处不说,最重要是邓先生在跟随来的路上,居然会因为车门没有关紧,被甩出车内,肋骨断了四处。
要多霉有多霉!
金夫人此时巴不得全家好好的,一起去寺庙祈福扫霉。
因为金先生是医院股东,医生们很是重视,鱼贯而入,对金先生进行了会诊。
然而大家惊愕的发现,在用了大剂量的消炎药下,金先生的伤口处居然还是严重的发炎了。并且似乎还感染了比较严重的病毒感冒。这下,病房又绕了一圈又一圈会诊的医生。
金先生的身体便在所有人的关怀下每况愈下,很奇怪的是,他就像是倒了大霉一般,每每只有百分之一几率的事情,他终归能够触发。
治疗了一周,他本人非胆没有好转之下,连照顾他的亲友们都染上了霉气一般,各自遭遇了各种奇怪的事情不说,金夫人也倒下了。
金夫人一向迷信,握着大儿子金常来的手抽抽搭搭:“我总觉得你爸爸因为做了什么事,触了霉头,你去看看呐,问问邓先生呀,他最近都在你爸爸身边。”
邓先生很奇怪,从出了车祸以后,尽管身体不舒服,也要从一级医院离开,远离金先生一家,更是决定从金氏企业辞职。
这也是让金夫人觉得奇怪的地方。
“去问问他,应该会是发生了什么吧,不可能一个人能够倒霉这样,百分之一的概率的病症也会触发,不可能啊!”金夫人很崩溃,哭泣不已。
金常来只能用力握住母亲的手。
“好,你别担心,我去问清楚。”他叹息着答复自己的母亲。其实这几天他也很不顺利,从不信鬼神的他,甚至有戴满全身幸运符的冲动。
可能真的有什么东西,影响了金家的气运?无神论的金常来他居然开始跟着金夫人的思维转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