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下着,将泥土小道浇灌的更加粘稠泥泞,落脚下去,都能感觉到脚下的湿滑。然而路人和戴烟雨连伞也没有撑,都呆呆的站在那个大坑边,两人沉默着,一道闪电下来,坑底的骨骸令两人心惊胆战。
天亮的时候,官府的人全来了。
路人跌下去的坑,本来是用木板横隔着填了坑的,几年过去了,风雨倾注,大概腐蚀了木板,路人一脚踩在上面,直接将已经腐朽了的。
戴烟雨抗拒的不想去辨认,他看见那个尸骸上的衣物自己从未见过,便觉得那不是自己的父亲。
然而戴老爷脚生六指,是特殊的。这么特殊的特征,戴烟雨就算不想承认那坑底的父亲,都不能。
他愣了好久,才走上前,想像以前一样把自己的手放在父亲的手掌里。
手骨的硬邦邦的触感,突然让他就害怕起来。他愣愣的,突然歇斯底里嚎啕大哭起来。蹲在坑边他只觉得天旋地转的,突然一头就栽进了坑。
戴家的大公子是个傻的,镇上人都知道,所以下一刻,官府的人通知了戴鹫。
戴老爷是跟着福满满的母亲离开九运镇的,所以福满满跟着也来了。彼时天已经大亮,淅沥沥的雨终于停住了。
拿着戴老爷行囊的路人被揪住,正在竭力为自己开脱。
“池老板!”福满满开心的冲过去,一把抱住了池停云,在场所有的人都愣住了。
池停云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福满满,一直以来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了。他为什么会拿到那个行囊,因为他居然发现,原本行囊上面居然套着个大大的塑料袋,在这种地方套着塑料袋,那么肯定是外界的人留下来的。
深夜之中,大雨淅沥沥的,他拎着套着塑料袋的行囊想要找个地方坐下再研究研究,不想就遇到了赶夜路的戴烟雨。
现在说也说不清,盗墓和凶徒,不论那个称呼,他都吃不消。
“这个行囊上,包裹有我们一个朋友的物什,我已经取下来了,你们看一看,这里应该没有这样的东西吧。”池停云把手里的塑料袋递过去,捕快王晨摸了摸塑料袋。
王晨又看了看戴鹫,戴鹫摇摇头,看懂了他的眼神:“福姑娘应该不是坏人 ,同窦夫子应该是有些渊源的。”
王晨想起往事,忍不住就回忆道:“怎么会没有见过这奇异的东西,数年前,咱们衙门被怪鸟袭击,是窦先生用这个物什套住制服了的。”王晨还记得那个早晨,无数的乌鸦在怪鸟的带领下,一只只的飞进来啄伤着里面的人们。
窦先生其实是镇上女子习画的夫子,因为画作不错,后来被戴家聘请回去做了两位公子的夫子,但是闲暇的时候,总是微笑着帮助这镇上的每个人,似乎没有她不懂的,她有着强烈的好奇心,总是会不厌其烦的听镇上老人讲那些传奇故事。
尤其是九头鸟的故事,她听得最为入神。
“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些乌鸦见着窦先生都吓得飞走了,唯独那只怪鸟喋喋叫着一次次冲过来,我们看见窦先生用一只金光闪闪的透明袋子就把它装了起来。可惜夜里的时候,那只怪鸟还是啄破袋子逃了出去。估计用了点力气,嘴里都是血,一路淋着咱们一路的店铺屋舍过去的。”
“那只怪鸟是什么样的?”福满满很急切的问王晨。
王晨看向戴鹫,戴鹫从口袋里掏了点碎银,王晨接过去,稍微思索了一下,皱着眉头说:“说起来真不吉利,姑娘,你可知咱们镇上的老传说么?”
“九头鸟的源生地的传说么?”福满满问他。
王晨点点头,嘶的抽了一口气:“要说那怪鸟啊,就跟当初传说里面的九头鸟一样,但是奇怪的,它只有八个头,所以也不好界定。”
“倒是有一点,跟传说挺像呀。”王晨像是想起来什么样。
“你说吧,它一路滴血路过的院落,里面居住的人,未来三年里面,都倒霉异常,也不知道是运道真的不好,还是这鸟跟九头鸟有什么干系。”
“王捕头,哪里是三年啊,你忘了之后一把火,那一条边沾了边的建筑都给烧了个遍呀!”旁边蹲着的仵作突然接了一口。他是当初去过现场的,那里面的人,没有一个逃得出来,都烧死在了屋子里,现场简直惨不忍睹,他有时闭眼还能看见那些被烧焦了,满脸痛苦的人。
“说起来,彩云之墨的老板还用这血做了点墨汁,好在少的很呀!”他像是八卦一般,又透露了众人说不知道的现实。
“你说詹叔叔的店铺?”戴鹫像是听到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一样,眼睛瞪得大大的,他一遍遍的重复:“那些墨汁在哪里?”
彩云之墨原本是镇上产颜料和笔墨最好的店铺,老板世代都研墨制作颜料,据说他家的颜料合以各类矿石宝石,颜色靓丽经久不衰,除了价格高昂外,没有其他毛病。
文人都以拥有彩云之墨为容,如果能够以彩云之墨习作画作,都用上毕生十二分力。
“说起来,戴公子,这还得问你们戴家啊,要不说怎么好处都给戴家占全了么!想起来戴老爷也是幸运,不但聘走了才高八斗的窦先生,还将彩云之墨最后一点融了血液的墨彩全包干了。”仵作想起往年的事情,又突然想到这得了这么多 好处的戴老爷,此时实在算不上幸运,已经化作枯骨一堆在这腐朽的坑中不知道呆了多久了。
他想到这里,有点同情的看向戴鹫。
然而戴鹫的眼里并没有任何悲痛,他的眼睛整个都亮了,甚至带了狂热惊喜的意味。仵作和他的眼神一接触,浑身哆嗦了一下。这眼神太不正常了。
戴烟雨慢慢靠过来,他有点想起了什么一般:“我记得,父亲给我买了许多彩墨,让我尽情的发挥,我那段时候用的彩墨就是那些。”、
这是他最美好的记忆,他还记得父亲慈爱的看向自己,一脸的宠爱,将手里的彩墨递给他:“烟雨,这是彩云之墨,最好的彩墨,爹希望你能够用它们画更多的东西,能够让戴家扬眉吐气。”
他研开了那些彩墨,画了一幅又一副的作品。
那些画,每一副被戴老爷流传出去,每一个见到的人,都是在满满惊艳的赞扬之声后渴求得到一副,一时间戴烟雨的画成为了全镇乃至全城全国的紧俏货,有一次戴老爷去京城商议事情,还能见到达官贵人手中传阅的画作正是小儿戴烟雨的画作,戴老爷也因此完美而顺利的完成了许多以前达不到的事情。
戴老爷开始更多的要求戴烟雨画画。
只是谁也不知道,午夜时分,画这些画的戴烟雨总是无法静下心来睡觉,似乎总有人在呼唤他,一次次引导他走出去。
直到生日那天……
生日那天……到底后来发生了 什么?戴烟雨的脸色突然变得,手捂着头,蹲了下去,他的脸变得煞白,嘴唇都没有血色,他每次想要恢复自己失去的记忆,竭力去思考那天发生的事情,都会头痛欲裂。
“那你把彩墨放在哪里了!”戴鹫的眼睛亮晶晶,急切的一把把蹲在地上的戴烟雨扯了起来。
他更加确定那个传说的真的了,他梦到过,梦到过一只九头鸟在梦中对他说:“你知道你缺失什么么?你跟戴烟雨之前只是相差一个有用的工具,如同战场上的士兵的长矛,骑兵胯下的战马一般,一个能够画出你贪婪灵魂的工具!”
他不信那是梦,他一直笃定的相信,其实他才是被选中的那个天选之子。
生辰前天,他听到了呼唤,想要带走最为讨厌的对手么,想要成为最优秀的那个人么!?
他选择了服从。
只是那天的山崖蔓延着绝大的浓雾,他害怕至极,看着烟雨像是梦游一般慢慢走向山崖,他吓得不轻,扭头逃避一般回了戴家。
等到满身是血,昏迷不醒的戴烟雨被找回来时,他吓得已经不敢出现了。
“彩墨,我都用了……被父亲送出去不少。那些字画,都是用那些彩墨画的。”戴烟雨被戴鹫抓得发疼,挣扎着想要从他手里逃脱出来。
戴鹫一下子就泄气一般,用满满憎恨的眼神看他:“难怪你可以画的那么好那么好。”
戴烟雨沉默着,抱着头,默默流泪。他曾经以为自己失去了天赋,父亲才会气得离家出走,这些年来,这些都压在他的心上,虽然较为正常人缺少了大部分的心机,但是这些哀痛且内疚的感觉却一直不曾缺失的。
福满满觉得有些过分,走过去,一把拽掉了戴鹫的手,有些斥责的口吻:“烟雨的画,跟作画工具无关,是他自己的天赋使然。”
戴鹫一抬头看见福满满突然呵呵笑了两声:“对,天赋使然,我也将会拥有这些天赋!”
他惦记着家里彩云之墨是否有剩余,居然看也不看戴老爷的尸骨一眼,匆匆离去。
戴烟雨痛苦不已,跪坐在尸骨旁边,流泪不已。
福满满蹲下来安慰他:“烟雨,不是你的错。你不要把所有的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
烟雨哭着摇头,他也说不出来,他总是觉得父亲的死,跟自己失去了天赋是分不开的干系的。他说不出,但是内心内疚的很。
很快,现场便被清理好,王捕头走到戴烟雨面前,看向站在一边的池停云。
戴烟雨抬头看到了王捕头的眼神,蹭一下站了起来,护在了池停云的面前:“他不是坏人,昨天他还救了我,你不要抓他。”
王捕头笑了笑,其实刚刚福满满私下已经给他看了窦夫子的照片,他惊为天人,直觉的就相信了福满满是窦夫子的女儿这个事实,要不然这如同真人再现的画技,如何解释。
他安抚的拍了拍池停云的肩膀:“你就不必跟去了,但是行囊和手里的袋子都要提交,这是尸体旁发现的东西,必须带回去的。”
池停云将东西交于王晨手中。
不知不觉已经午间时分。戴烟雨呆呆跟着仵作后面,他要待仵作彻底检查结束后,从义庄将父亲的尸骸领回去,好好安葬。
他日夜思念因为自己怒而离家的父亲,却没有想过,却以这样的方式再次见到父亲。
池停云跟福满满不愿意住在戴家,增加麻烦,寻了一处小小的屋子,给了屋主点碎银,暂且居住了下来。
屋主是丧夫带着一孩童的少妇,自己住了小镇另外一边的小屋,把这间大些的屋子租让给了福满满和池停云。
晚间的时候,她跟池停云不放心戴烟雨,去接戴烟雨的时候,发现他正失魂落魄的抱着父亲的行囊正在默默流泪。
年代久远,伤痕不知,府衙的人也不愿意多事,草草以失足掉落为由结了这案件,戴烟雨也不善言语,领了自己父亲的尸骸,抱着包裹,站在街道上,一时间茫茫然,也不愿意回到戴家,此时戴家似乎成为了一个能够吞噬他的巨兽一般,让他恐慌。
“一起安葬了戴老爷吧,你如果不想回去,去我跟停云那里住一段时间。”福满满对用了怪鸟彩绘墨汁的戴烟雨充满了好奇。
那山崖下,发生了什么,她同样好奇,还有……同戴老爷一同出门的母亲,到底此刻身在何处?
她又担心,又没有头绪,心里焦躁万分。
但是戴烟雨的情形现在又不适合问的太多,她还是打算让他缓缓再好好的诱导性的问,池停云学过催眠,她想让池停云尝试下在这里能不能对戴烟雨做个催眠。
第六感告诉她,坠崖那件事,绝对是个能够解开一切疑团的分界点。
……
戴府今天特别闹腾。
时有瓦罐破碎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整个戴府的人其实走的也差不多了,今天一直留在戴府的老管家和厨娘也离开了,戴老爷的尸骨被发现,让他们觉得再无留下的可能。戴烟雨是傻的,戴鹫是不能挣钱的,拿什么开销?
忠心也抵不过现实呀。
只留下戴鹫一个人的戴府阴森可怖。
他一点都不在乎,点着蜡烛在戴府里面穿行,疯狂的翻找着,希望能够翻出昔日戴老爷买回来的彩云之墨的彩绘墨汁。
然而一切都是徒劳的,正当他要放弃时,他从戴老爷昔日的书桌抽屉里面找到了一小本记账的账簿和零碎写的信件。
他只看了一眼,便再也挪不开眼。
上面写着:九头鸟夺吾儿魂魄。
九头鸟三个字,像是块磁铁吸引了他的眼。
他一屁股坐在了戴老爷昔日经常坐着的太师椅上,一份一份的把那些信件展开。
一封信件对应着一本账簿。
信的初始是戴老爷听到的一个传说,戴家一直有个秘密,九头鸟最初诞生于临近九运镇的山崖不错,但是将鸟蛋带回镇来的人却是戴家的祖先,戴家祖先以血饲养九头鸟的蛋,有一日,戴家祖先听见蛋壳里面有疾呼求救的声音。
声音偏向青年,带着点哭着的意味儿,听起来很凄凉的样子。
其实时日还未到,但是好奇的戴家家祖却用铁锤撬开了蛋壳,从蛋壳里跌落一只浑身赤色的状若鸭子的鸟儿,它的八只脑壳无力的瘫软在身上,翅膀带血,嘴角滴血。或许在蛋壳中就已经挣扎了许久,见到天日的那瞬间,它竟然站立不起来,软软摊在地上。
戴家的祖先很是恐慌,这于事先祠堂里面看到的传说不一样,他的确从后山崖上的传说中的九头鸟诞生地偷了一只小蛋。
他以为出来的鸟儿必然应该是九个头,然而从现在的情形看来,这鸟儿虽然多头,却不似形容的那样。
他尝试着用血液去靠近它,那鸟儿也不吸食血液,而是临近的地方凌空在嗅着什么。
不多时,嗅足了八头鸟站了起来,很是不开心。
它问戴家先人为何未足月就将它从壳子里面翘了出来,导致它最后一头未能长齐,不是完整体态。
戴家先人支支吾吾,说起它在蛋壳里面求助的种种。
九头鸟思索片刻,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狠狠瞪了戴家人一眼,它歪歪倒倒在地上挣扎了半天,叹气道:“画中人误我!”
它并没有多停留,本来孵蛋是有恩情,然而它出生便是残缺式,未能像母体那样九头力量够足,更不能幻化成在另外一个世界的人形,竟然离开的时候丝毫不念恩情,反而憎恨戴家祖先。
它在临走前恶狠狠的发誓:如若百年不长九头,必定回来取食戴家子孙生魂,滋补自己。除非自己长出九头,恢复往昔的样子。
百年过去,戴家祖先起先惶恐,然而岁月之中,八头的九头鸟并未归来,所以戴家人渐渐放松了警惕,一代一代把这事情当做传说一样相传下去。
到了戴老爷这代,他年轻时也曾经想要以字画结交朋友,然而天赋平平,也曾经动过歪脑筋,想起老祖先提过的九头鸟,然而从未遇见,只当做神话一般。
直到窦夫子来到镇上,大家遭遇到了八头的怪鸟袭击,他突然醒悟过来,那八头的怪鸟,会不会就是戴家祖先传闻中的那只先天不足的九头鸟?
它,回来复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