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恒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握住伊莲的手:“伊莲,我带你去看一看事实,你会明白的。”
伊莲一脸的迷茫,被周恒握住了手,一路朝着以往去过的小屋子走去。
与福满满和伊莲遭遇的不一样,她们一入画便遭遇了强大的巨浪攻击,池停云更像是个幸运儿,进入画的一刹那,灵犀笔就发出了耀眼的光芒,将他护在光芒之中。
这种光芒比以往更甚,将扑面袭来的巨浪劈成了两半,池停云被那团光晕牵引着顺着海浪涌流到海底最深处,说起来也奇怪,那海底深处更像是笔墨未落之处,清澈透明,像是一堵透明的墙将一切就戛然而止在此处。
池停云落地以后,身边的水流皆绕过他向两边涌去。
那透明墙根之处,有着闪闪发光的东西发出淡淡石榴红色的光芒。似乎是一小块碎裂的宝石。
池停云走过去,蹲下身,捡起那块碎裂的宝石,灵犀笔抖动着,从他腰间飞了出来,笔尖蕴着光芒,在那颗米粒般大小的碎裂宝石上点了点。
就如同投影一般,从宝石里面迸发出强大的能量,一圈圈的涟漪展现开来,渐渐有在光晕里面凸出了个女性的轮廓。
涟漪一波波的抖动着,待到平静下来那女性的轮廓变得极为清晰。
竟然是许久不见福满满的妈妈。
“窦阿姨?”池停云惊异地叫了一声。然而对方似乎没有听到他的叫声一般,只是伸手将乱发整理了一发。
尔后她像是对着镜头一般,咳嗽了一声:“梓云,我也是报着千万分之一的期望,幻想你能看到这段录屏,我们相遇的机会,似乎越来越渺茫,弃忧在空间的夹缝里,碎裂了一小块,它的力量越来越薄弱,你给予我的定情之物,我竟然再也无法保存它。我一直在寻找一个办法,使得我们全家重聚,然而我越是接近那个办法,我发现所遭遇的事情越是令我恐慌……”
她有短暂的停顿,尔后,动作优雅的将碎发撩至耳后,声音坚定而清晰的继续说到:“然而,我不会放弃,哪怕是千万分之一的希望,我也要抓牢它,不让它在指缝间流逝,你给我点时间好不好,让我重新回到你的身边。”
画面开始扭曲,她的图像也愈发模糊,声音也就此戛然而止。
很难从扭曲的图像里看出她的嘴型,似乎最后她在说她所在的坐标。
很快光晕缩成一团又回归了小小的碎片中。
这应该是用弃忧的力量录下的一段视频。无法参与,只能倾听。这种无奈的感觉让池停云愣愣的呆在了那里。
过了一会儿,池停云才回过神来,小心的将碎片握紧在手里,他的心情很是复杂。
他知道,福家夫妻原本是远离颠沛流离的,却因为他惹上了什么麻烦,从而频繁的在画画的里世界里更替空间。
他一直想要接近事实,将福家夫妻找回。每每见到福满满,他心里都是愧疚和怜惜。
他握着这粒小碎片怔忪对着透明的界壁。
一团粉色的光晕像是流星一般砸在了他的身边,幻化成人形。正是急急赶来的舍我。
“池停云,你怎么会在此?你不应该去跟福满满汇合么?”舍我一落地就皱起了眉头。
尔后他眼睛定定落在了池停云紧握的拳头上。
“里面是弃忧的残片?”他虽然问得平静,但是不难听出,他声音里面微微的颤抖之音。
池停云点点头,伸出手来:“我一落地就被灵犀牵引着来到这里,看见了弃忧的残片,里面似乎留存了窦阿姨的录屏。”
舍我伸手,那粒米粒大小的残片从池停云的掌心缓缓升起,那光晕已不如之前,已经有明显的黯淡之色。
“她这是傻,用尽全力去保护主人,自己舍弃了身躯一部分都不在意了!”舍我十分气愤,一把将米粒大小的残片握在了手心中。
从掌心溢出的灵力将小小的碎片包裹起来。
舍我突然长长叹出一口气:“我碎裂自身护主,她曾经取笑痛骂于我,痛斥我不爱惜身躯,千百年后,她竟然也学我这样鲁莽,我也不知道该夸她长大了,还是心疼她的牺牲。”
他无奈的摇摇头:“我已经在此处寻找不到她的气息,应该是越了这空间壁,追着其他的有用信息去了。这样也好,这幅画残败至此,我们不必长留,这里的里世界随时都有塌方的可能。我们也可以告诉满满,她的妈妈暂时还是安全的,只是不在这幅画了。封印了这画里的饕餮,我们就可以离去了。”
他抬眼看向池停云:“我将满满托付于你,保证在两日内回来,弃忧的残躯如果不放置于出生的洞穴里,吸取母洞的能量,便再也不能回归了,我必须将她送出去。你能不能寻到满满,护她安全?”
池停云点点头:“你放心送弃忧的碎片吧,这里的事情我和阿满应该可以好好解决。”
似有不放心,舍我伸手抚了抚灵犀,在它身上打下一道光芒:“我予灵力给弃忧,关键之时,以你最大的能力能幻化不同的事物,至于具体是什么,那要看你临场的发挥和当时的情景。好运吧!池老板!”
他手掌心的残片色泽越来越黯淡,舍我十分心惊,化作一道粉色的光芒,冲天而去。
池停云心知此时不是问询舍我的好时机,整理了心情,循着岸边,摸索着上去。他所在之处为画边的夹缝处,一旦上岸,才发现,这里无风无花无草无蓝天,虽然不接近里世界的阴郁,但是也是色彩单调阴沉,死气沉沉一片。
他环顾四周,皆是一样的景色,似乎都是复制黏贴的产物,如果有填充不上的色泽就以马赛克填平,他不禁有点啼笑皆非。以往国画,山水笔墨,远近皆是景色,走得再远,都能看见崇山峻岭,从不马虎。这油画的里世界,竟然如此偷工减料,他叹了一口气,从口袋里拈出一小块指路石,这是池家特有的寻路之法。
专门为了寻找遇到危险的福家人所制。石头上绕着一绺福满满的秀发,石头被丢出,在地上滚了滚,自动循着福满满的气息,滚上了其中的一条路。
池停云弯下腰,将石头重新揣入口袋里,朝着指向的路走去。
然而此时,福满满正扶着周恒回到他最初来到这幅画的地方。
周恒最初来到这幅画的地方,并不是海岸边,而是画里世界处一处同他现实很是接近的小屋子。
应该是作画时,对家存了浓烈的思念之情,那屋子同他在现实世界的并无两样。
他喘息着,坐在了自己的那张木床上,伸手去抚摸那床上缝补得无一处完好的被褥。嘴角一抹笑容,温柔而伤感。
“我最初来到这里的时候,心里想,这样挺好的,他们在外面应该能够领取到好大一笔抚恤金,我的小弟和小妹们能够过上好日子,我二姐也该在婆家能够抬起点头。”
福满满伸手摁在他的肩膀上。
“我其实来的时候带了一背包的东西想要给你看。”她有点惋惜,那些收到的资料。
周恒愣了愣,有些好奇,问福满满:“是什么资料?有趣么?”
福满满坐在他的旁边,细细看他,其实青年周恒,面上一点点怨恨之色都没有,他的眉宇间皆是释然的宽容之态,像是悲悯的佛主般,已经看淡了一切。
“是关于你的事情,我和池老板去了你的家乡。那里繁荣美好,你的族人因为你的画而富裕有学识,你的家人因为你的抚恤金过得体面而快乐!”福满满 一边说一边打量周恒的表情。
周恒嘴角露出个淡淡的笑容:“那很好很好啊!”他竟然一点都不难过,反而觉得很欣慰。
他抬起眼睛,眸子里重新又有了华彩:“如果我能给他们带去这么多好处,那我便是值得的。”
福满满很是惊讶:“你不生气么?当初那么对你,你的父亲送你去城里,你的母亲……”
周恒笑着摇了摇头:“为人父母,怎么舍得,每个孩子都是身上的肉,他们那样做,肯定有他们的道理,我感恩他们生下我,从未有过任何不快的心。”
福满满很是奇怪:“那当初传言,你回去以后,便沉默寡言。”
周恒叹了一口气:“父亲母亲看我眼神多有内疚,我多说一句,都会让他们反复思量是不是我在怨恨,我生怕他们不快,在家尽量多做事少说话,后来,习惯了,也就在家沉默寡言,并无怨念呀。”
福满满有点难过:“你真是个好人。”她以前取笑过只会说这话的易平,易平交际的时候,越是真朋友,越是不会华丽的言辞,你做十件好事,他只会感动的归于一句话,你真是个好人。
此时,福满满觉得,这一句话,其实很丰富。它涵盖了周恒的 一生。他竟然无怨无悔。
“其实你的父亲从未背弃过你,他与亲戚签订的也是半年陪伴合同,你的母亲被事情耽误,也并未私奔或者抛弃你们……”福满满解释给周恒听。
周恒似乎并无太多的意外,只是微微笑:“我猜到的。他们都是善良朴实的人。我也从未觉得他们是背弃了我。”他叹了一口气。
“那日,我离开你,也不是故意的,我没有想过抛下你,的确想过当你是好友,经常来画里探望你!”福满满还是将一直横亘在心里的内疚吐露了出来。
“满满,其实我跟你不是很熟悉呀,我见到你的时候,只是一睁眼的时候。你知道么?觉得被背叛的不是我,生气的绝望的也从来不是我。”周恒突然说。
福满满吓了一跳:“你是精神分裂了么?”
周恒揣摩了一会儿精神分裂这个词,突然笑起来:“你们的词汇越来越有趣,我不是精神分裂,其实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的魂魄并不完整,饕餮附身在我的身上时,有一部分魂魄和记忆,已经融入了他的身体。”
他的面色越发苍白,突然就剧烈的咳嗽了起来,似乎要将肺咳嗽出来一般:“我那日在船上,其实已经归西,它匆忙赶来,附身在我的身上,因为太急,吸入了我的魂魄,他又无法顾全我其他四散的魂魄,万般无奈之下,他自己将他和我的魂魄锁在了 一起,进入这画中世界,蕴养我……”
福满满惊讶的张大了嘴。
“一周之内,我有一天清醒,他便用我的性格和记忆活上另外六天。我的记忆让他很是痛苦,他会在自己是饕鬄和自己是个人类中纠结。这么长的时间里,我的灵魄和他已经生生长在一起。我看破了那些,因为我知父母为人,也懂家人不易,然而它毕竟是幻化而成的异类,于我相识是缘分,当我朋友是变故,怎么也做不到看淡 一切……”
“他的脾气更加像个孩子,读取了我的记忆以后,他恍恍惚惚有时便当做了自己,我也开解于它,然而它还是怨念父母不爱它,我也不知道它从前什么样的,只知道它吸取了我的残魄后,性格更似人类的孩童,直接热烈。”
福满满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小心翼翼的问:“你说的是饕餮,我一直以为这样的凶兽,吞遍一切事物,脑子应该……没有的。”她还用了十分婉转的词汇,其实她是想说,饕餮应该是六亲不认,只知道吃的憨货。
周恒笑了起来:“不,我知道的它,其实很单纯耿直,你不是也同他接近过,那些时日,陪着你吃玩聊天,互相分享美食的其实并不是我,是它。”
福满满捂脸:“所以,才会在我离去的时候,它气得显出原形?”
周恒笑着点点头,又咳嗽了两声:“它之前依赖伊莲,隔断时间就去看望伊莲,然而我见着威特先生这样痛楚,便想着等他睡着了,将伊莲换出去,再寻个时间把威特先生也推出去,这样成全了他们,过段时间再寻些有趣的愿意留下的朋友推荐给他。”
“谁知道,他自从伊莲走后,就抑郁寡欢,吃东西居然开始不再香甜。你来联想,它是饕餮,吃尽天下食,怎么会吃东西不香?好吃与不好吃,它都会吞下,怎么会有吃不下东西的时候。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伊莲对它来说,不一样的 。”
“伊莲,喜欢的,是饕餮!OMG!”福满满捂住了头,今天的反转令她觉得头大。
“这幅画是我所作,但是里画世界,捆绑了我的魂魄,而我的魂魄大多数被它所吸收,伊莲走后,它便不愿意再和我同用魂魄,每日闹着要分开。可是日积月累,我哪有完整的魂魄同他分开?”周恒无奈的笑了笑。
“然而我不愿同它说这些,世人都以为饕餮未开神智,只有兽行,然而我知道,它其实亦有自己的喜怒哀乐,易平进来的时候,说过一句话,我挺喜欢的,他说过,爱吃的人,性格都不会差。我觉得饕餮,它也有自己温柔的一面。”
“它像个孩童一般,吞了威特的魂魄,威胁我把伊莲换回来,我哄了又哄,骗他将威特耳朵魂魄吐了出来,送了出去。它久等于画前,伊莲不来,你也没有回来,心情压抑到极致。这幅画,是我性命所系,它不明白其中的道理,我是明白的,他不愿意再附身在我身上,想要单独去同伊莲相处,从我身体里脱离的时候,带走了我太多的元气和大多数的记忆和魂魄。”
周恒喘息了一会儿,看起来虚弱不堪:“所以,现在的我,已经残缺不堪,不足以支撑里世界,它带着融合了我的记忆和性格的魂魄,滋生了怨恨之心,里世界我控制不了,疯狂的愤懑怨恨无措失望,我看着死草蔓延,却无能为力,保存这一缕神志就耗费了我太多的力气,我只打它不是故意为之,然而我不希望它知道我是因为它而衰败于此。”
周恒看向窗外,窗外投射着伊莲和另外一个周恒的影子。
“我知道它也会内就难过,因为我一直当他是最真的朋友。”他咳嗽了一声。
窗外的身影似乎被震动了,许久之后,窗外的黑影拉着伊莲狂奔离开。
周恒笑了笑,转脸看向福满满:“如果我支撑不了,消失在里世界,请你帮助它,重新恢复这世界的活力,我希望在这里给予它一个家。”
福满满看向满脸爱与宽容的周恒,有一瞬心底冒出两个字:圣父!
实在是这慈祥的圣光太过于猛烈,她情不自禁的点了点头:“周恒,你就不曾为自己想过么,这一生,这一辈子,为自己自私一次?”
周恒点点头:“有过,我有自私的想过,不再苦苦支撑,但是亲情友情最为动人,让你挣脱不开,自私不了。”
说话间,他的身形似乎模糊许多,即便是轮廓依然在,但是整个人就如同年久画布褪色一般。
福满满吓得一把将他身体掰得面对了自己:“怎么救你?你的身体似乎在褪色!”这还是第一次看到画中人物在眼前褪色,福满满手足无措,“是不是要找支笔给你补两笔?”她突发奇想。
周恒大笑起来,摇了摇头:“我是要散去了,只是舍不得这世界,撑着多说几句,多看两眼。”
眼见着他慢慢褪色,却又无法救助,这种感觉令福满满挫折感满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