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休息了两天,直到第三天,才是个艳阳高照的日子,天空一片蔚蓝,澄净而简单,连一丝丝白云的痕迹都寻不着。
福满满和池停云就站在警我寺最高的地方,看着火苗一点点吞噬掉了那副破损的《佛擒穷奇图》,至此,幻影出来伤人的事情告一段落。
池停云的康复能力真的很强,前天还是唇白脸白的,似乎虚弱到不能行走,然而今天却已经血色恢复,整个人都显得精神奕奕了。他受伤的手背在身后,另外一只手提着画轴,直到燃烧到画轴,他才松手。
“我知道了!”福满满突然冒出无头无脑的一句话。
池停云挑了挑眉,看向福满满:“嗯?”
“我说那个,符。”福满满也学他挑挑眉。
池停云伸手一摁福满满的头,笑了笑:“学艺不精,用错了。”
福满满还想说什么,被他用手重重摁了摁头,他转了话题:“今天我约见了本市有名的香薰大师明丽,你要一起去拜会拜会吗?”
是了,他们从画中突兀的回来,根本无暇顾及昏迷的明丽,然而池停云却想到了这茬,还约见了谢明丽,不得不说,池停云做事真是可靠。
“这件事但愿不要带给她不好的回忆。”福满满叹息。
然而,有这样的顾虑根本是多此一举,谢明丽穿着温琴为她定制的那套鹅黄色的高定服,微笑着坐在茶吧里,长长的头发被松松的挽成一个发髻垂落在肩头,她看起来很疲惫,看见福满满和池停云进来,微笑着点了点头。
看向两人的眼神却是陌生的。
原来她现实里这么好看啊,福满满心里赞叹,在画里,她血水伤痕满身,头发被扯得乱成一团,怎么看也是狼狈,现实里却是面容姣好,气质优雅的美女。
“你好,池老板,福小姐。请坐。”她客套而生疏,伸手示意二人落座,并且很有礼貌的给两人面前的小茶盏里倒了茶。
池停云也向她点了点头,递给她手里的墨盒:“这是早些年找到的古墨,据说掺杂了一些宝石的粉末,写出来在暗夜里会有淡淡的光泽。我想,如果绘制巨幅山水画,应该是不错的。”
池停云是借了送古墨约见了谢明丽,她自苏醒以后,便兴起了画一幅巨画的念头。
“倒不是山水画,不过多谢池老板了,我托朋友去寻找,都说池老板古董这块是翘楚,想不到池老板主动约见我了,还真是缘分。”她笑得很真诚。
福满满捧着茶盏偷偷看她,见她一丝一毫梦里的记忆都像没有一样,松了口气。
“怎么会想到要绘制巨幅的画?”池停云品了一小口的茶,突然问谢明丽。
谢明丽的脸上露出了比较困惑的表情,她像是在斟酌措辞,突然问池停云:“池老板,你相信会有地狱么?”
池停云愣了愣。
谢明丽叹了一口气:“我这段时间陷入昏迷之中,找不到原因,身体检查也是无恙的,突然间就醒来了,连梦的记忆都不曾有。”
其实是有梦的记忆的,应该是舍我替她将所有不好的记忆都给抹去了。
“你知道我家是在很偏远的一个地方,那里还很崇尚那种……很迷信的说法……”谢明丽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我外婆听说这件事,请了我们那里很有名的老人,说我做梦的时候,三魂六魄都受了伤,应该跟她当初一样,做了梦去了地府,阳寿又未尽,所以被阎罗王赶了回来,昏迷只是因为在下面赶路,所以醒来才会这样憔悴。我本来是不信这些的,但是身体的确疲惫的厉害,而且没有任何病灶的我就昏迷了这么长时间,所以我也很想弄清楚其中发生了什么?”谢明丽一抬头,就看着福满满带着关切和紧张的神情看着自己,心里不禁一软。
“没关系的。这只是我醒来后的困惑。”她安慰福满满。
“那你现在不困惑了么,是发现了什么?”福满满小心翼翼的问她。
“我当时是困惑不已,总觉得缺失了很多重要的讯息,而这些讯息跟我在这段昏迷时期内的梦境有关,所以我找到了我的朋友,心理医生邵教授……”
池停云皱了皱眉头。
“邵教授也解释不清我这样的情形,他归结为我生活太积极要求向上,给自己太多压力,所以身体不能负担,产生了逃避的现象,但是我心里知道那不是真正的原因,所以在无奈的情况下,邵教授给我做了催眠。”
池停云和福满满同时惊呼:“催眠?”
“对,邵教授的催眠技术是数一数二的,我第一次催眠,并没有起作用,甚至可以说,是毫无反应的。直到邵教授将我转移到他一个隔离任何信息的封闭小房间,这么说吧,他原本是想做实验,他猜测是有人对我进行过催眠,并且那个人对我有持续影响,所以他从心理上想建立一个私人的封闭空间,让我觉得除了他,是不可以信赖别人的。”
池停云手指点了点焦躁的福满满,他问谢明丽:“那么,后来,你是找到了想要的答案。”
“你们相信真的有下面的世界么?”谢明丽突然又问了一遍同样的话。
福满满看了看池停云,回答她:“小时候猜想过,应该有着跟我们不一样维度的其他次元世界。”
谢明丽看着福满满突然就笑了:“我以前总是觉得老一代人神神道道的,说的些东西落后又迷信,直到我……”
“直到我正视了我的梦。”
“我第二次催眠,是去了邵教授的小屋子,不知道为什么,我比别人抗拒催眠,邵教授用了很长时间才让我进入催眠状态,可以肯定的是我的记忆应该被抹去很大一部分,但是依然有支离破碎的画面扑面而来,我看到了长相奇怪的地狱使者,尖利的爪和锋利的牙齿,还有那灰蒙蒙的天,像是随时会压下来的感觉,我被使者抓着在满是荒草的空间里奔走,疼痛并且茫然,一望无际,都是褪了色的荒草,无穷无尽……”
看来舍我刻意抹杀的记忆还是被她以催眠的方式寻找到些许。
“但是再多我便看不见了,后来又催眠了好几次,但是闭上眼,都是重复的荒草,压抑的充满阴郁的天空,我想这大概就是我们那里老人说的冥界了,长长的河流深不见底,更像是墨池,岸边枯草里都是累累白骨,画面一再重复,已经没有催眠的必要。”谢明丽笑了笑。
“我回来思考了很多,突然就醒悟了。”
啊?福满满诧异的看谢明丽。
“你想想,我们光鲜如此,落败如此,可是下去了一样是那样狼狈且渺小,我们这里的一切辉煌都不会带入地下,如果去了那样一个次元的空间,我们势必又是从头再来的,可能这个逼真的梦,是让我感知不择手段是不值得的,我最近用了点手段,从对手那里抢来不少客户,我自己现在想想都是卑劣,所以它便来梦里,带我看遍那荒凉……”
“可是……”福满满想说什么。
“可是怎么会想起来绘制这么枯燥的画面,无穷无尽的枯草和压抑的天空?”池停云接着福满满的话,把话题挪开了。
谢明丽有些惆怅的笑开了:“我想记录下来,提醒自己,人生这么短暂,要璀璨而快乐的活着,不过几十年,下面又要过这样荒凉的生活,我想,这就是为什么人类总是渴求活得更长一点的原因吧。”
桌上的香烟袅袅,谢明丽缓缓饮下杯盏中的茶水,礼貌的向两人道别,她下午还有一个小型的个人展示活动,她现在更为自我,也更为纯粹,调制出了更加超然的香薰,想要分享给芸芸众生。
一场噩梦,有人醒来惊恐不已,惶惶度日,有人从梦中吸取了正能量,活得积极向上。
“你说,这是好事还是……”福满满回来的时候,手抄在口袋里,一脸迷惑。她看得出谢明丽显然误解了梦境,可是要是解释出来,又不是他们的初衷。总觉得怪怪的。
“能够将不好的事情,悟成对自己有利的事情,算是件好事吧。”池停云想起刚刚谢明丽的一番话,突然想笑,过度解读也不光光是谢明丽一个人吧,就如同早年间,所有的学子将古人的各种文章和诗词,包括近代某位作者的两颗树反复解读,解读成为成千上万的意义一般,这种行为吧,也不算不好,最起码他们在解读中感觉到了自己澎湃的理解力和心爱的作者的极强的共鸣,其实统统可以释义为,他们开心就好。
其实原作者可能什么含义都不曾赋予,后人的追捧解读,反而成全了原本简单的事情。
“她能够这样更加热爱生活,我是没有想到的。”福满满也笑了起来。
“说明她的心里原本就有积极向上的精神呀,什么都能释义为好的一面。真好,做人也的确要积极向上点。”福满满开心的看见路边的甜点,直接冲了过去。
“我想我们待会儿去拜访温家,带点甜点也好,这里的糕点这么可爱,每样都来点也很好。”林林总总的甜点面前,福满满自助夹了许多,都是她眼馋的。
“嗯,我估计是你自己要吃的。”池停云看见福满满试吃各种糕点时亮晶晶的眼睛,露出嫌弃的眼神。
“不会的,我只是试吃,这些待会儿都要打包好带给温靖的。”福满满眼睛还黏在各色糕点上挪不开。
她选了有足足四五大袋糕点,都是看起来很好看,吃起来也很美味的,符合她的口味,她就默认温靖跟自己一样的喜好了。
“我可以了!”福满满抱着一大堆纸袋,她怕池停云笑话自己,还真的没给自己挑一些,不过试吃了不少糕点,也算心满意足了。
“嗯,你先去车里等我。”池停云挥了挥手,像是赶小狗一样。
福满满用身体顶开店门,嘀嘀咕咕:“绅士风度都没有,给淑女拉个门会让你不自在么?”
池停云听见了她的嘀嘀咕咕,面无表情转过来看向面带微笑的服务员,服务员上了年纪,是个和蔼的婆婆,看见池停云看着自己,有些讶异:“请问,还有什么需要为你服务?”
池停云状似很随意的点了点柜台,问她:“刚刚那位不是淑女的小姐选糕点的时候,你记下了她挑选的糕点么?”
婆婆突然贼兮兮的笑了笑,从柜台上取来存单给他看:“我记不住,但是电脑记得住呀。”
池停云点了点头,微笑:“刚刚的都重新打包一份吧。”
婆婆突然无声的咧嘴大笑,看见池停云满脸冷冰冰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凑近劝他:“小伙子,感情是要交流,你默默做了固然好,也得甜言蜜语哄着呀。”
池停云面无表情,接过糕点,回答她:“我跟她没有可以交流的点。”
他拎着这五大袋糕点拉开了车门。
福满满闻着糕点的香味正在后悔自己赌气没有给自己买点看见池停云拎着糕点进来,顿时心里不平衡了:“哦,你自己也买了,早知道我也买点。”
池停云好笑,将手里的糕点丢给福满满:“不要在我车里吃,回去再吃。”
福满满喜出望外,一把握住他丢糕点的手,条件发射的摸了摸手背:“呀,池老板最好了!”
池停云用力抽回来手,鄙视她:“恶心死了,手上的油腻都蹭在我的手背了。”
他转过脸去,嘴角不自觉的上扬,这种愉悦的心情,大概是他小时候投喂了自己那只中华田园犬以后,田园犬兴奋的舔他鞋时的心情。
福满满在车后面一路淅淅沥沥的不停打开袋子,往嘴里塞糕点,吃的很满足,有时也会倾过身体,给池停云塞一块,池停云懒得跟她扯拉,尽管没有开车进食的习惯,还是咬过来慢慢嚼下去了。
车子开过小道,终于来到温家的别墅,温来鹤很开心的迎着两人进屋子。
温靖正在认真的绘画,听见动静,探头看来是福满满,顿时丢下画笔扑了过来。
福满满看他这几天睡眠充足小眼睛亮晶晶的,脸蛋有了些肉,更加粉雕玉琢,开开心心的一张胳膊就把他抱住了。
“福姐姐,你怎么才来,我可想你了。我给你画了很多画。”温靖拉着福满满,将她扯到自己的画室,温靖从小遗传温琴,绘画天赋了得,小小年纪素描就很有章法。
满屋子都是福满满的身影,在小小温靖的心里,福满满就是帮他打跑了怪兽,救了他性命的女英雄,所以每幅画上,都是英姿飒爽的福满满,或者身份是女侠士,或者身份是女超人,或者是女奥特曼,林林总总的,画了一墙壁。
儿童的情感最是纯粹,福满满站在小小的画室里面很是感动,一把把温靖抱住了。
她细心的发现,每幅画里都有一团小小的雾气。
温靖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情绪立刻低落下去:“我,我想,那是妈妈,用她的方式保护着我 。”
福满满蹲下去,摸了摸他的头:“对,妈妈不曾走远,她一直在你身边保护着你。只是我们的肉眼看不见那些以另外一种方式存活在世间的亲人罢了。姐姐的爸爸妈妈也在姐姐很小的时候离开了,但是姐姐一直相信,她们对姐姐的爱不会随着她们离开而消失。”
温靖点点头,伸出手来给福满满看他手上的小小的一个八卦玉佩:“妈妈过世前给我戴上的,她对我说,不管她还是玉佩都能保护靖靖。”
他像是想起来什么一样,突然拉着福满满走向办公桌,拿起桌上放置的盒子给福满满看。
“妈妈之前从画上取下来的,后来妈妈就……”
福满满打开盒子,静静躺在盒子里的是似符非符的一个淡淡红色的古旧纸头,看起来很是眼熟,福满满想了想,似乎从福家的记录册子上看过。
“这是从那副原先挂在墙上的画上取下的么?”福满满问他。
温靖摇摇头,歪头想了想:“不是,是那副更大一点的画上的。我很不喜欢这个,但是小舅舅说是妈妈的遗物,给你们看看。”
福满满摸了摸温靖的头,拉着他想要往外走。
“这是福家的封印,你应该看过,封印凶兽的大封印,我想那副后来封印穷奇的大画,应该结界已然松动了。”舍我的声音,在福满满的耳边响起。
福满满看向温靖,他似乎并未听到舍我的声音。
“你们有空要去画的新主人那里看一看,究竟起了什么样的变化,不管怎么样,都要重新封存这幅画,否则一旦凶兽从画中走出来,你我都不能将它再次封印。”
福满满叹息了一声,拿着符纸走向正在同温来鹤回忆班级同学如今情况的池停云旁边。
“池老板,我想,我们又要有事做了!”福满满递上了手中的符纸。
那圆形的纸带着岁月的沉淀之色,在灯光下,显得稳重而古朴,池停云接过符纸,感受到符纸上波动的灵力,长长叹了一口气。
“看来,我们还是要去会一会新画的主人,岳鹏。”他转脸看向温来鹤。
温来鹤点点头,告诉他:“岳鹏的性格变得厉害,最近正在帮岳林同我们打遗产官司,他列举了好几个物件,都是家姐在世时收集的文物,他称那些为暂借给温琴的。包括温琴留给小靖的一块八卦阴阳卦的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