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当差吃皇粮的人很多,上到内阁大学士,下到衙门衙役杂使,都属于吃皇粮的范围。
“忠君报国”的口号天天挂在嘴边,可是真正这么想并且这么做的人却是凤毛麟角。人都是有私欲的,不管怎样的地位怎样的差事,首先想到的是个人的利益,所以才有了“肥差”与“苦差”的区别。
袁彬当然也没有什么忠君报国的想法,他只是一个很普通的锦衣校尉,只想好好过自己的日子,指望着每月八钱银子的俸禄平平安安活到老。
锦衣卫坐探原本是个苦差,至少袁彬一直这么认为的,可是第一天在吏部大堂坐探,袁彬敏感地发现,这桩差事居然有油水可捞。
陈公公的几句话里,袁彬意识到吏部衙门可能有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只是那位陈公公说得太隐晦,袁彬一时没找到那扇大门的具体位置。
袁彬一直处于沉思状态,懵懵然回家,懵懵然吃饭,懵懵然躺在床上,直到夜深了他仍睁着双眼,思索今日陈公公与他说的每一句话。
袁家父子太穷了,穷则思变。袁彬目前对挣钱很有兴趣,可以说是一种执念了,如果真能在吏部衙门挣点俸禄之外的油水,可以大大改善袁家如今的贫穷现状。
躺在床上,耳中听着窗外墙根下蛐蛐儿的鸣叫,袁彬的眼睛在漆黑中仍闪烁着光芒。
总结了一下陈公公今日说的话,袁彬确定吏部衙门是有油水的。油水的来源目前还不清楚,不过今日陈公公说了几句很重要的话,他几次强调在记录吏部官员言行这方面,要袁彬与他的口径一致。
厂卫的这个流程,袁彬多少懂一些。坐探这个职司虽说没什么油水,但厂卫上层的大人物们却很在意文官们的言行记录,无论好的还是坏的,厂卫的大人物们都会留上心,若是某位官员嘴贱说了一些大逆不道的话,比如大骂当朝皇帝是个昏君,诅咒东厂厂公的生理缺陷等等,若得到这些记录,厂卫的大人物们通常都是大喜过望。
这是个矛盾的时代,朝堂上文官们飞扬跋扈,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都拿出来争骂个不停,金殿之上当着皇帝的面什么话都敢说,从不以言获罪。可是一旦离开金殿,文官们就必须把嘴管严实了,因为厂卫已盯上了他们,背着皇帝调侃几句,痛骂几句,看似没关系,可厂卫的大人物们都给你记着帐呢,一旦厂卫与文官们有了冲突,或是因为政治原因厂卫要对文官们下手,这些黑材料记录便发挥出极大的作用。
然而坐探记录也有规矩的,东厂与锦衣卫的职司重叠,大家都是坐探,记录下来的内容也必须保持一致,如果某些记录出现不一致的情况,厂卫互相对照之后,必然会派人查实的,那时无论东厂坐探还是锦衣卫坐探,都没好果子吃,这也是今日陈公公再三强调记录必须一致的原因。
想到这里,袁彬渐渐有了一丝明悟。如今的情势就是,那位陈公公与袁彬是栓在一条绳上的两只蚂蚱,虽说陈公公是东厂的人,对袁彬比较强势,但归根结底大家都是办差的,陈公公若想差事不出纰漏,对袁彬这个锦衣卫坐探就必须有所顾忌,同样的,若吏部坐探有油水的话,这位陈公公至少也要分润一些给袁彬,但凡陈公公的智商稍微在线,便应该明白吃独食没好下场,自古利益动人心,万一袁彬在坐探记录上故意弄出偏差,上面查下来大家都别好过。
想明白了这些,袁彬顿时豁然开朗。
他忽然想起来今日陈公公说过一句话,“少不了你的好处”,然后袁彬笑了。
这位陈公公也不傻呀。
那么接下来,吏部衙门的油水自然便有他的一份,无论油水是怎样的来路,袁彬都不介意,反正只要自己平时在差事上多配合一下陈公公,这个没关系,袁彬本来也没胆子跟东厂作对。
深夜的卧房里,袁家父子各睡在一张床上,袁忠躺在不远处正发出如雷般的鼾声,袁彬却兴奋得忽然坐起身,狠狠地一砸床板,哈哈大笑起来。
“老天爷叫我发,我怎敢不发!”
动静太大,袁忠的鼾声忽然一顿,接着猛地坐起身,环眼瞪着袁彬,漆黑中只见两团绿火闪烁,像两缕飘荡在坟地里的索命冤魂。
“大半夜的不睡觉,鬼叫什么?还把老子吵醒了,孽障,你想与世长辞么?”袁忠的声音阴恻恻的。
袁彬吓得急忙赔罪:“孩儿鲁莽,爹恕罪,您……爹,有话好好说,莫动手,爹!莫动孩儿的绣春刀!过分了!”
…………
第二天一早,袁彬顶着两只黑眼圈坐牛车迷迷糊糊来到吏部衙门。
昨晚睡得不太好,上半夜袁彬琢磨油水的事,失眠了。至于下半夜,被老爹袁忠狠揍了一顿后,袁彬被动失眠了,疼的。
最后勉强睡了一个多时辰,天亮了。
今日的吏部大堂跟昨日一样冷清。尚书侍郎们都去宫里上朝了,大堂外只剩值守的兵丁,还有一些打扫庭前院后的杂役们。
袁彬仍旧坐在大堂外的回廊下静静地等候,顺便靠在廊柱上打打瞌睡补个觉。
半个时辰后,袁彬被人推醒,睁开眼一看,陈公公正似笑非笑地瞧着他。
袁彬眨巴几下眼睛,然后站起来抱拳行礼。
“陈公公来了。”
陈公公尖着嗓子笑道:“咱们的东厂从上到下忙个不停,每天忙得连打瞌睡的时候都没有,你们锦衣卫倒是好清闲,居然有闲心坐在这儿打盹儿……”
袁彬也笑:“能者多劳,陈公公您是东厂的红人儿,将来必然权柄在握,自然比我这个小校尉忙一些。”
一番话终于令陈公公脸色稍霁,哼了一声,道:“比起上一个锦衣卫坐探,你算不错了,咱俩都是坐探,杂家也不为难,只要往后与杂家同进同退,杂家便交了你这个朋友了。”
袁彬笑道:“厂卫都是一家人,在下自然与公公同进退,往后记录吏部官员的言行,在下必与公公商量过后再往上禀报,如何?”
陈公公笑得眼睛眯成了两条缝,脸上的褶子一层又一层,整张脸像一朵怒放的菊花。
“知情识趣,是个有眼力的人儿,杂家说不得也要分润一些好处给你,小子哎,你的运道来了。”
袁彬精神一振,眼中露出兴奋之色:“坐探竟有好处?还请公公指点。”
陈公公嘿嘿直笑:“坐探若是做得好,油水不比那些肥差少,你的前任在吏部坐探一年多,捞得可不少,只不过这事儿见不得光,没人傻到拿这事儿四处宣扬,闷声发财便是,你猜猜,这里面的油水究竟是什么?”
袁彬沉吟片刻,忽然一惊:“……吏部大堂地底下埋着古墓?你们盗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