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搞反了吧?
欧阳烈2018-10-03 01:003,053

  东厂与锦衣卫的关系向来是颇为对立的,这里面掺杂了许多历史恩怨,以及牵制与被牵制的关系,尽管如今的锦衣卫指挥使不争气,私下认了司礼监掌印王振为干爹,可下面的锦衣卫所属对东厂的敌意还是不小。

  关系虽然对立,但袁彬对陈公公的话却深信不疑。

  别的也就罢了,太监宦官向来是特别会捞钱的群类,而且捞钱的本事也非常的厉害,既然陈公公说能在吏部衙门捞到油水,袁彬毫不怀疑。

  利益大于一切,如果有钱捞,袁彬不介意跟这位东厂公公狼狈为奸。毕竟他刚进锦衣卫,对锦衣卫的归属感也不强。——锦衣卫指挥使马顺都认太监当干爹了,他这个小校尉跟东厂公公以双方平等的姿态合作发财大计,已然算是很给锦衣卫争气了。

  “还请陈公公明示。”袁彬朝陈公公拱手。

  陈公公不阴不阳地笑:“这里面的门道说穿了不值一文,不过,钱财可不是天上掉下来落在你怀里的,你倒是说说,杂家凭什么把白花花的银子分给你呀?自己留着不是更好吗?”

  袁彬笑道:“当然是陈公公有用得着标下的地方,偌大的吏部衙门里,厂卫的坐探只有咱们两个,咱俩正当一条心呐,公公若有差遣尽管吩咐,标下定与公公同进退。”

  这话说得陈公公很满意,不由哈哈笑了起来。

  袁彬也跟着笑,眼中却飞快闪过一丝厌恶之色。

  如果不是穷疯了,谁愿意把节操丢掉跟一个死太监合作。

  “袁校尉,接下来你便好生看看杂家是怎么做的,只要有心,任何地方都能弄到钱财,不管你服不服气,这就是咱们宫里爷们儿的本事。”陈公公得意地道。

  拍了拍袁彬的肩,陈公公又笑道:“既然你接了锦衣卫坐探的差事,钱财自然有你的一份,别忘了你自己说过,在这吏部衙门里,只有你和我才是一条心呐,凡事共进退便是。”

  袁彬点头应了。

  接下来仍是平平淡淡的坐探,规规矩矩坐在吏部大堂里,心神不属地听着吏部官员们商议公事。

  官员们说话很有意思,大家都是正经科班出身,说话从来不会太直白,商议公事时不论同意或是反对,首先都是引经据典一大通,先秦的圣贤之言被他们一个个拎出来当论据,这位圣贤说过什么,那位圣贤说过什么,所以我觉得怎样怎样,无形之中,圣贤之言便成了官员们的武器,又像是从庙里请来开过光的护身符,圣贤之言在身便立于不败之地,反对我便是反对圣贤,大逆不道。

  袁彬静静地听着,暗里却震撼不已。

  原来读书人这么厉害,都说是“十年寒窗苦读”,读书人读的这十年书难道都在学吵架么?如果是的话,正东坊随便拉来一个半掩门的暗娼,她们吵架更厉害,而且,吵起来通俗易懂老少咸宜。

  商议公事与袁彬无关,袁彬听不懂,也没兴趣,他要做的是随时留意官员们有没有说出什么悖逆之论。

  庆幸的是,官员们并不傻。有两位厂卫的坐探在大堂内虎视眈眈,官员们倒也很安分,除了公事并无别的议论。

  袁彬松了口气,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官员们若说了大逆不道的话,给他们自己找麻烦的同时,也在给袁彬找麻烦。大家相安无事白头到老是最好的结局。

  反倒是陈公公有点失望,在大堂坐了一下午,没有任何收获,陈公公神情失落地咂摸咂摸嘴,叹了口气起身。

  袁彬暗暗冷笑,有生理缺陷的人似乎心理更变态,总想搞点事出来,这种人尽量不要靠近,雷劈的时候很容易被殃及,雷公若是个近视眼就更冤了。

  干坐了一个多时辰,吏部官员们商议完公事各自散去,陈公公伸了个懒腰,缓缓朝外走,袁彬留了个心眼,与他隔着一段距离,眼睛却紧紧盯着他。

  陈公公走到吏部前庭旁的偏房外,遇到一位穿着青色官袍的官员,官员见了陈公公一愣,左右张望一番后,从怀里掏出一锭白花花的银子,约莫五两左右,递给陈公公。

  陈公公眼皮都不抬,左手伸出,拇指与食指一拈,接过银子,然后手指往回一勾,飞快将银子拢进宽大的袍袖中,动作非常娴熟老道。官员紧张地再次环顾一圈,这才努力朝陈公公挤出一丝笑容,二人仿佛素未相识般擦肩而过。

  袁彬眼尖,隔着老远便将二人的动作看在眼中,眉头却越皱越紧。

  青色官袍估计是五品或六品官员,大抵是吏部主事之类的品级,袁彬想不通的是,为什么无缘无故给陈公公送银子?难道他有把柄被拿捏在陈公公手里?而陈公公所说的“油水”,难道便是这种方式?可是,别人为何要给他银子?

  袁彬站在前庭的花园里静静思索片刻,却怎么也想不通,半晌后不由意兴阑珊,蔫头蔫脑往门外走。

  其实,不管钱财是怎样的来路,按理说只要袁彬有银子拿就足够了,衙门里办差,知道太多真相内幕反而是埋下祸患。可袁彬的性格却不是揣着糊涂装明白的人,拿到手里的钱财总要明白它的前因后果,他才敢收。

  门外吏部衙门的石狮子威武霸气,袁彬背靠着石狮子,神情严肃,眉头紧蹙,不知在想什么。

  一阵脚步声传来,接着传来两人的说话声,声音很陌生。

  听着脚步声走出吏部大门,约莫觉得周围无耳目了,一人长叹一声,道:“天子太糊涂了,怎能宠信王振这阉贼!当初太皇太后在世时,王振尚能低眉顺目,没想到太皇太后薨逝不久,王振便得势张狂起来,当年的恭顺模样完全不复,满朝君臣都被他骗了啊!”

  另一人终归有点害怕,却还是忍不住压低了声道:“王振在陛下面前扮得多年乖巧,说实话,也怪不得陛下,当年太皇太后在世时,王振纵领了司礼监掌印,却也行事小心翼翼,对陛下毕恭毕敬,对几位内阁大学士谦逊礼让,言必称‘先生’。凡有国事,无论大小,皆请益陛下和内阁,从无半点自主擅权,说是司礼监掌印,其实不过是陛下身边的内侍,大学士眼前的传话人罢了,谁能料到王振竟是这般懂得隐忍的张狂之辈呢。”

  先前说话的人顿了顿,忧心忡忡叹了口气,道:“王振的手现在已伸到朝堂六部和都察院了,朝中文官阿附者众矣,前几日东厂番子将福建道监察御史陈进屠灭满门,到现在连个正式的罪名都未曾公布。如此骇人听闻的大案,朝中却几乎没有掀起任何风浪,全是王振与其爪牙将此案按下去了,听说昨日兵部尚书王骥夜里悄悄拜访王振在宫外的外宅,送上无数珍奇厚礼,紧接着今日兵部便向内阁提出好几个调任委状,这几个位置全由王振的爪牙补上,原任则被调派地方官府……”

  “朝堂六部就这样被他一步步蚕食了,日后咱们这大明朝堂岂不是姓王了?”另一人愤慨地道:“权阉当道,遮云蔽日,这世道只会越来越差,我等食君俸禄,将来死后如何有脸面见太祖皇帝和永乐皇帝于九泉之下?”

  “先忍着吧,如今文官们对王振皆敢怒不敢言,还有一些没骨气的,早就悄悄投靠到权阉的门下,陛下被王振蒙蔽,不知何日方能识奸诛逆……谁?!谁在偷听?给本官滚出来!”

  语声立断,两名官员神情惶恐地望向门口那尊石狮子的背阴处。

  石狮子背后,袁彬走了出来,双方一碰面,两名官员愣住了,看袁彬的穿戴立马便知他的身份,然后脸色顿时刷地变得惨白如纸,豆大的冷汗顺着额头往下淌。

  袁彬一脸心虚地走出来,朝二人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忽然扬手一指,惊道:“咦?有头猪在天上飞!”

  两名官员下意识扭头,袁彬拔腿就跑,跑得飞快。

  扭头的官员立马察觉上当,见袁彬跑了,二人愈发惶恐不已,毫不迟疑地追了上去。

  正阳大街上,一名锦衣卫没命地往前跑,两名官员没命地追,如此诡异的画面委实惊世骇俗。

  然而,文官毕竟体弱,而袁彬比他们的体力好太多了,眼见双方距离越拉越大,后面的两名文官又惊又急,放声道:“喂,你跑什么!……这,没道理呀!”

  袁彬听到了,脚步忽然一顿,马上停下来,然后……开始反省人生。

  是啊,我跑什么?我又没做错事,我心虚什么?你们说了那么多大逆不道的话,该跑的人是你们呀!搞反了吧?

继续阅读:第十一章 求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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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柱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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