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锦衣卫当然要当差的,朝廷不可能真的花费白花花的银子养闲人。就算一块厕筹都有它的用处,更何况袁彬至少比厕筹强一点。
袁彬袭老爹的职之前就有了思想准备,事实上王总旗给他分配的差事也不出他的意料。初来乍到,没有后台背景,老爹还有历史污点,这样的出身自然不可能分到什么肥差,“坐探”这个差事大小长短正合适他。
告别王总旗之后,袁彬马上往家里走去。
今日的袁彬可谓风光得意,穿着一身锦衣飞鱼服走在正东坊熟悉的大街小巷上,无论熟人或陌生人无不主动让道,平日一起厮混的街痞无赖们更是谄媚无比的上前大拍马屁抱大腿,就连以前关系比较对立的巡检司官兵们今日也朝他主动点头招呼,挤出一丝很官方的微笑。
刚入锦衣卫才半日,袁彬便觉得跟以前的生活似乎完全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了呢?
大概是身上的这身衣裳吧。
穿上飞鱼服,哪怕职位再小,在寻常百姓的眼里也是官,而且是凶名赫赫的官。自古民不与官斗,无形之中,袁彬便站在了另一个阶级里,与寻常百姓拉开了一大段距离。
然而在这个新的阶级里,袁彬终究还是要仰头往上看的,因为他如今的地位是这个阶级里的垫底。
“好威风!”铁符充满赞叹地围着袁彬转,已经转了三个圈了。
说不上羡慕,毕竟铁符的老爹也是锦衣卫,铁符只是纯粹的赞美袁彬身上的这身衣服,和堂而皇之挎在腰侧的绣春刀。
“巧了,昨日铁叔还说要和我爹一样告老,你马上就能袭职入锦衣卫了,那时你也穿上飞鱼服招摇过市。”袁彬笑道。
铁符脸色一变,急忙摇头:“不行不行,还是让我爹多干几年吧,我进锦衣卫不习惯,像如今这般无所事事偷鸡摸狗的日子就挺适合我的。”
袁彬冷哼:“铁叔年纪大了,你也不说帮忙担待一点,不孝的东西。等着吧,你逍遥不了多久了,铁叔最迟明年就让你袭职。”
铁符呵呵笑道:“明年再说,远着呢。对了,王总旗抽你没?你要退亲,他那关可不好过。”
袁彬笑了:“没抽,王总旗特别欣赏我,退亲这事嘛,看王素素怎么说,反正她肯定不会答应我和她的亲事,索性推给她,让她挨揍去。”
铁符迟疑了一下,道:“兄弟,我虽然有点蠢笨,但我总觉得素素对你……呃,其实不坏,而且也没你说的那样看不起你,你说……她是不是对你有那么一点点意思呀?”
袁彬愣了许久,然后拍着铁符的肩笑道:“知道自己蠢笨就不要说蠢笨的话,毛都没长齐呢,男女那档子事儿你懂个屁,以后别瞎猜,会吓坏我的。”
…………
第二天一早,袁彬穿戴整齐,按着腰侧的绣春刀便径自去了吏部衙门。
正东坊到吏部大堂的距离不近,大抵要穿过小半个京师,正东坊属于京师城的边缘,而吏部大堂在京师中心的承天门外。袁彬花了五文钱坐了一辆骡车,走了半个多时辰才到吏部衙门前。
向守门的兵丁递上牙牌和公文,兵丁领袁彬进门,找到一位主事,主事对袁彬的态度很冷淡,不咸不淡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指了指大堂,道:“宫里巳时散朝会,大人们午时左右才会来衙门办差,阁下先在大堂外等等,待大人们进大堂后,阁下可在堂外廊下坐探。”
说完主事转身就走,脚步很急,仿佛跟袁彬多待片刻都会丢了身份似的,冷淡的态度令袁彬直咬牙,锦衣卫自洪武朝以来便针对朝中文武百官,不少朝臣都被弄死在诏狱,今日看来,这些朝臣们死得不冤,老实说,袁彬此刻就很想助纣为虐把这个主事拿进诏狱弄死。
想法只是想法,事实上袁彬还是忍了这口气,甚至还挤出一丝笑脸,朝主事的背影拱了拱手算是道谢。
“息事宁人”是办差的原则,任何委屈和不满都要忍住,毕竟这里是吏部大堂,对一个没什么权力的锦衣卫坐探来说,理论上他惹不起这个衙门里的任何人。
至于传说中锦衣卫下驾贴上门拿人,凶神恶煞迫害忠良的情节,这个……可以有,但不属于袁彬这个级别身份能干的事,那是属于上层大人物之间的交锋。以袁彬这种没后台没背景而且只是个小小校尉的身份,他若敢随便在吏部锁拿官员,必然会掀起文官和厂卫之间的一场恶斗,最后锦衣卫指挥使马顺会眼含热泪亲手把他这个惹祸精剐成一片一片来平息众怒。
于是袁彬只好在大堂外老老实实等候,等大佬们散朝回到衙门办差。
靠在堂外廊柱上,袁彬阖眼打了个盹儿,不知不觉到了午时,大门外传来一阵喧闹声,一群穿着绯色或青色官服的官员簇拥着一位穿着绯袍正中补子绣着锦鸡的二品官员,一群人吵吵嚷嚷地走向大堂。
袁彬眯了眯眼,正中间那位二品大员便是吏部尚书郭琎吧?其余的官员一个都不认识,想必不是侍郎就是员外郎,都是朝堂里的大人物。
众人快走到大堂廊下时,袁彬急忙起身,避过一边躬身朝众人行礼。
被簇拥在正中的吏部尚书郭琎经过袁彬身边时,脚步忽然一顿,然后目光朝他一瞥。其余的官员自然也停下脚步,纷纷朝袁彬望去。
袁彬暗暗苦笑,感觉自己像一只冒着热气的肉包子,然后被一群狗盯上了……
没办法,周围的官员不是绯袍便是青袍,而袁彬却穿着大红色的飞鱼服,实在是太显眼了,想低调都难。
幸好袁彬只是个小人物,吏部尚书郭琎的目光仅仅只在袁彬身上一扫,随即便猜到了袁彬的身份,面无表情地扭过头继续走,其余的官员也全都当袁彬是透明的空气,径自跟着郭琎进了大堂。
袁彬浑不在意地耸了耸肩。
小人物要有小人物的自觉,别人无视自己很正常,既然已经被无视,那么自己便彻底化为空气吧,大家都一团和气,不招灾不惹祸,多好。
郭琎走进大堂,当仁不让地坐在堂上首座,杂役们立即奉上茶水。
捋了捋长须,郭琎随意挥手,示意诸官员各自落座,然后清了清嗓子,打算说话。
谁知这时有了变故。
官员们在自己专属的位子上坐下后,一道陌生的身影从堂外窜了出来,然后……自顾坐在大堂的门槛上,坐姿笔直,态度端正,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盯着正对面的尚书郭琎。
堂内一阵静谧,所有人的目光都盯住了坐在门槛上的袁彬,目瞪口呆地看着袁彬的表演。
静谧之中,袁彬也一脸不解地与众人对视,目光很疑惑。
都看着我干嘛?你们聊你们的呀,我只是空气,空气……
众官员内心一万头草泥马奔腾呼啸而过,踩烂了一整片草原,面面相觑后,心中冒出同一个念头。
这家伙是不是疯了?没事你坐门槛上干嘛?而且还坐得一本正经,就跟乡下亲戚进城里探望富贵远亲不敢进门怕弄脏地板似的,好好的吏部大堂霎时变成了嫌弃乡下穷亲戚的势利眼远亲,档次噌噌的往下掉……
——锦衣卫里啥时候冒出这么一号缺心眼儿的货?
静谧的气氛里,郭尚书终于坐不住了。
没办法,这位独秀同志太显眼,实在无法当他是透明空气了。
“你是何人?”郭琎指着袁彬沉声问道。
袁彬站起身,行礼。
“回尚书大人,我是锦衣卫南衙校尉,职司吏部大堂坐探。”
“为何坐在门槛上?”
袁彬愕然,挠了挠头,道:“不然坐哪儿?”
郭琎气得捋须的手微微一颤,忍住气随手指了大堂内一个偏远角落,咬牙道:“你,坐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