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的运行系统已经被蒋先生强行暂停了,就算志愿者想体验也没办法体验,在这个好死不死的关节,居然冒出这档子事。
杨依诺正没好气地咒骂着,忽然背后一凉,生出一个可怕的念头。
对啊,为什么偏偏在这么紧要的关节,福德机构被爆出有问题?故意针对的意味十分浓厚了。
杨依诺不禁为蒋先生和福德机构担忧起来。
直播采访视频里,福德国际的陈董听完记者的一席话,也难得没有立即跨了脸色,而是得体地笑道:“真的很抱歉,时机不巧,‘念’系统正在维护升级中,近段时间不能使用。等系统维护好后,福德机构会第一时间对外公布消息,届时欢迎媒体朋友和抑郁症患者前来观摩体验。”
记者连连笑了几声,暗含讽刺地说道:“那还真是巧啊。”
视屏弹幕里的骂声已经不忍直视了。
杨依诺无奈地叹息一声,要是一开始,在记者提出想体验“念”的时候,陈董就直接说系统在维护中,或许信的人不多,但至少不会像现在这般难堪。
现在这个情况,更像是福德机构不想让人体验“念”,找出来的接二连三的拙劣谎言,被拆穿一个,居然拿系统维护这种不着调的理由来敷衍,难怪网友都在十分生气的咒骂。
杨依诺身为局内人当然知道陈董说的话没有一丝一毫的敷衍,但从外人的角度来看,却是漏洞百出,让人生疑,杨依诺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陈董或许也知道当前情况对福德国际十分不利,主动提议带记者去参观“念”系统的机房。
仅仅机房就占据了一整层大厦的面积,随着陈董打开机房重地的门,眼前的场景让人不由自主地惊叹出声,那是一排排冷色调、整齐肃穆的服务器,各种颜色不同的指示灯频率各异的闪动着,数据线错综复杂,多而不乱地相互连接。
陈董带着记者从机房这一头穿到另外一头,偶尔会讲解一部分重要的仪器,时间足足用了将近半个分钟,至少从外表来看,这处机房还是很唬人的。
可今日不比以前,网络的互联互通让网友都不再是以前的乡巴佬,他们即使地位普通,也能从网络上获取高端消息,网友也有很多看过A谷歌放出来AlphaGo的服务器视频,也是这般壮阔惊人。然而大家都明白,电子仪器类产品是不能靠外观来判断价值的,往往外形基本相同的两个配置,因为内部某些东西的不同,价格就能相差十万八千里。
AlphaGo至少表现出了惊人的围棋运算能力,但是“念”呢?除了概念什么都没有,光靠这些看上去不明觉厉的服务器就想让网友相信它的巨额投资,简直在开玩笑!谁知道,这些服务器是不是就只有一个外壳,内里一片空虚。
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念也和AlphaGo一样,进行公开的表演。
可关键是,“念”做不到,它正在升级中,贸然启动只会引发整个系统的崩溃。
但对网友来说,现在做不到就是在说谎,其他所有的理由都是借口,都是敷衍。
杨依诺想明白其中的关节,眉头深深地皱起来。她对福德机构的当前困境,有着不能推卸的责任。
杨依诺还是拿出手机打电话给蒋先生。
但那边无人接听。
杨依诺想了想,换了身衣服,开车直接前往福德国际机构。
近几天,福德国际的大厦外十分热闹,记者、看好戏的都围成一群。
杨依诺垂着头,拉高衣领,把自己存在感降到最低,从人群旁低调地走过去。来到福德国际所在的楼层,杨依诺看着密密麻麻的记者,不由得头疼。
记者基本上已经把入口围成了一堵肉墙,而肉墙里面,还站着一排不苟言笑的保安。福德机构也是怕人瞎闯,增加了保安人员,没有书面预约的访客一律不准进入。
杨依诺在外围来回走了几步,太阳穴突突地跳,这根本进不去。杨依诺想着要不要去蒋先生家里看看。这么想着正准备要走时,落地玻璃格挡里有一个穿着黑色西装三十来岁的年轻人看到外面的杨依诺,忽然眼前一亮,停下了急促走动的脚步,像是认识杨依诺的样子。
杨依诺却是十分不解,她确定不认识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从里面朝外对杨依诺挥了挥手,口型问道:“你找蒋先生?”
杨依诺忙不迭点头。
那男人一笑,走到门口和保安说了几句话,随即四个保安护着他走了出来,周围记者犹如一群嗅到了鱼腥味的苍蝇,一窝蜂涌了上来。
“请问你是福德机构的员工吗?”
“请问你对福德机构涉嫌洗钱怎么看?”
那男人充耳不闻,走到杨依诺前,低声道:“跟我进去。”
杨依诺急忙跟着,要不是有身体强壮的保安在两旁护着,杨依诺怀疑自己要被那群激动的记者给活生生地挤成人干。
杨依诺作为被福德国际员工亲自护送进去的人,是这几天十分少有的,记者们从那男人身上问不出什么来,也还是不死心地拍了好多杨依诺的照片传了出去,起一些耸动性的标题,诸如什么神秘女子到访福德机构等等。
不过毕竟只有一些照片,没有实质性内容,没有引起很大的轰动,至多在一些杨依诺的书粉以及有心人眼中起了一点骚乱。
比如夏子明。
夏子明瘦了好多,脸上神情厌厌,对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兴趣,即使他的父亲三令五申也没有用。
在手机上看到杨依诺被保安护卫着进入福德国际机构的图片时,夏子明才像个活人一般突然坐直,眼里多了些奇特的光芒。
依诺姐和福德国际机构有什么关系?在这个紧要关头,依诺姐为什么要不避嫌地去福德?而福德居然也慎重其事地将杨依诺邀请了进去?
夏子明根本无法忍住自己发射性的揣测,似乎一碰上杨依诺相关的事情,他引以为傲地潇洒、不羁与洒脱都统统喂了狗。
夏子明不由想到,前几天他父亲还告诉他,说杨依诺在蒋先生的私人住宅里待了好几天。夏子明一开始根本不信,以她对杨依诺的了解,杨依诺绝不可能接受和人接触得这么近,但看着这样的新闻,夏子明的坚定有点松动了。
难道……依诺姐真的喜欢上了那个蒋先生?她是为了蒋先生才和自己分手的?
夏子明握着手机的手几乎发白。
……
杨依诺好不容易穿过人群挤进了福德国际机构的大门,背后都是汗,艰难得如同穿过雅鲁藏布大峡谷。
杨依诺心有余悸地说道:“太夸张了。”
男人无可奈何地笑笑,说道:“这几天,都是这样,不知道她们为什么这么热情。”
杨依诺这才看着这男人,问道:“您是?”
男人一笑:“我叫罗哲茂,是蒋先生的助理。上回蒋先生带你来过公司,所以我认识你。”
“蒋先生还有助理?”杨依诺有些奇怪。
罗哲茂笑得也很自嘲:“所以我名义上虽然是蒋先生的助理,但实际上帮不了蒋先生什么。”
杨依诺了解地笑笑,蒋先生那副样子,要是真有助理,估计助理也迟早受不了要辞职。
“你好,我叫杨依诺。”
罗哲茂和杨依诺礼节性地握了下手。
杨依诺没心情继续客套,直接问道:“蒋先生现在在哪?我能见见他吗?”
“蒋先生在研发中心里,一般人进不去。”罗哲茂看了眼杨依诺又说,“但既然杨小姐想见蒋先生,那我进去通报一声。”
“那谢谢你了。”
罗哲茂笑道:“杨小姐太客气了。其实要是别的人,我也不会去特意打扰蒋先生,杨小姐比较特殊。”
杨依诺奇道:“是吗?”
罗哲茂点点头:“我看到蒋先生把杨依诺带去办公室了呢,蒋先生私人办公室几乎没人可以进去,就连我,没有蒋先生允许的话,也是不能随便进去的。”
杨依诺挑了挑眉,那边罗哲茂已经把杨依诺带到了研发中心旁边的小会客室,给杨依诺倒了一杯茶后,罗哲茂就取个研发中心,在密码锁前输入密码,才能进去。
杨依诺没心情喝茶,焦急地等待着。
大约过了五分钟,杨依诺看到蒋先生走了过来,杨依诺连忙站了起来,喊道:“蒋先生?”
蒋先生微微颔首,神情依旧清冷地问道:“有事?”
被这么一问,杨依诺倒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了,现在有事的是蒋先生才对啊。杨依诺仔细地看着蒋先生,她忽然发现蒋先生的眼睛下多了一点淡淡的黑眼圈,皮肤也不太好,下颌冒出了一点青色的短胡茬,像是没休息好,但看上去多了些人气,不再那么无法接近。
杨依诺不无担忧地问道:“最近网上闹得沸沸扬扬的事情……”
蒋先生不耐烦地皱起眉:“如果你是担心会影响‘念’系统的维护,大可不必。”
杨依诺一怔,顿时觉得有些受伤,好心都被当做驴肝肺,当下不痛快地说:“你以为我只是关心‘念’,关心游戏世界吗?”
蒋先生斜睨她:“难道不是?”
杨依诺气结:“好,我承认我是很关心‘念’的维护,毕竟我最爱的人还在游戏里等我。但我没那么狼心狗肺,你帮了我我知道感恩图报,我也很关心你好吧。我这次来,是想问问你需不需要我帮忙。”
蒋先生疏离的目光浮动出一层复杂的色彩,嘴上不留情地反问道:“你能帮什么忙?”
杨依诺真想扭头就走,但谁让蒋先生不亚于是她的救命恩人了,还是忍住了说:“我体验过‘念的’治疗,可以接受采访说几句公正的话,我还算有点知名度,或许可以帮上有一点忙,缓解舆论。”
“不用了。对方有备而来,也许还会把你拉下水,让局面更不好收拾。”蒋先生移开看着杨依诺的视线,冷声道:“况且,这点诋毁我还不放在心上。”
杨依诺听着却有点奇怪:“你知道是谁在针对福德国际机构?”
蒋先生勾起了一抹冷笑,没回答。
杨依诺更加笃定蒋先生一定知道有人在幕后指使了,但看蒋先生镇定自若的样子,一点儿也不怵,杨依诺也随之一并平静下来,没之前那么紧张了。
蒋先生似乎不想多说,道:“就这样吧。”
说完,就继续去了研发中心。
杨依诺来一趟是想帮忙,既然不用她帮忙,她也可以安安心心地回家了。在会议室外又碰到了罗哲茂,杨依诺感谢对方的帮助,两人站在聊了一会儿,交换了联系方式。
罗哲茂说道:“我去叫保安把你护送出去,要不然那群记者指不定会做出什么。”
杨依诺觉得很好笑,却也不得不接受:“那就谢谢你了。”
往公司门口走的时候,迎面走过去中年男人,步履匆匆,形色着急,罗哲茂立即停下脚步,恭敬地喊道:“陈董。”
这位就是接受过记者采访的福德机构法人代表陈董事长了。
陈董似乎有急事,敷衍地点了点头,准备直接走过去时,看见杨依诺这张生面孔,皱眉问道:“这位是?”
罗哲茂说:“蒋先生的朋友。”
“朋友?”陈董狐疑地打量了杨依诺几眼,没再说什么,返身走了。看方向,也是要去研发中心,应该是去找蒋先生的吧。
杨依诺收回目光,和罗哲茂一起离开。
知道蒋先生心里有数后,杨依诺对网上吵得沸反盈天的新闻就不再那么关注了,但过了一两天,舆论越来越热,却始终不见福德那边出一些奏效的法子。
难道蒋先生是打算冷处理吗?可福德国际的股票已经跌破新低了,股民们纷纷抛售还在手的股票,即使这般冷处理应付过去了这次危机,股价也很难回升上来。
杨依诺还没安定几秒的心又开始七上八下起来,正安慰自己要学学蒋先生的淡定时,突如其来的手机铃声把她吓了一大跳,这辈子估计都学不了蒋先生那样的镇定了,除非把自己锁冰箱里去。
杨依诺从沙发上拿了手机,一看号码,有种恍然如世的错觉。
居然是夏子明打来的。
夏子明在杨依诺心中,都已经快成为上一辈子的人了。
犹豫片刻,杨依诺还是接了电话,轻声道:“喂?”
那边好长时间都没有出声,只能听到粗重的呼吸声。实际上对夏子明而言,杨依诺也遥远得恍若隔世,才半个月,他和杨依诺就从最亲密的男女朋友变为了陌路人。
“诺姐……”夏子明低沉沙哑的嗓音响起,沿着无线电波,缓缓地挠着杨依诺的耳郭。
杨依诺抿唇,没回答。事实上,她也不知道该和夏子明说什么,该说的,在分手那次已经说完了。
夏子明略带哀求地说道:“诺姐,我想见见你,可以吗?”
杨依诺狠下心拒绝:“夏子明,当初分手的时候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们不要再联系了。”
“就见一面不行吗?”夏子明有些激动,“我很想当面和你说对不起,是我连累你被困火海。那天你离开医院后,我找了你好久都找不到,我很担心你,我只是想看看你过得怎么样……”
“我过得很好。”杨依诺平静地说,“那件事我也不怪你,反正我也没受伤,就让一切就这样过去吧。”
“不……诺姐。”夏子明有些痛苦地低声叫道,“感情对你而言就是一件死的东西吗,我们相处了那么多的时光,你那么狠心,说丢就丢,说忘就忘,可我做不到啊,诺姐!”
杨依诺握着手机,垂着眼睫,半晌后杨依诺才说道:“夏子明,感情上的事,是我对不起你。但继续下去也没有意义了,如果你非要因为粉丝纵火要跟我说对不起,那我正好也欠你一句对不起,我们一笔勾销吧。”
说完,杨依诺就要挂电话,她打算拉黑夏子明,也不用手机了,如果怕夏子明找上门来,她可以去徐嘉欣或者周舟那里住一段时间,反正要不了多久她就会回到游戏,并且用不回来了。
在外人眼里,包括在夏子明眼里,都会以为她去大山里寻找了一个安静优美的地方自杀了。或许夏子明会痛不欲生,但时间会治愈好他的伤痕,他会遇上一个更好的女孩,值得他全心全意去爱也会全心全意爱他的女孩。
夏子明似乎察觉到了杨依诺的拒绝,高声叫道:“我要和你说一些蒋先生的事,你也不愿意见我吗?”
杨依诺的手一顿,按着挂断键的指尖迟迟没有按下去。
没有听到嘟嘟的挂断声,夏子明庆幸地笑着,急促地呼吸着,笑着笑着却无比苦涩,眼泪汹涌而下,他的诺姐只关心蒋先生了。
夏子明自嘲地苦笑,对着手机这边的杨依诺说道:“我了解一些网上传闻蒋先生涉及洗钱的内幕,你想知道吗?”
杨依诺没有立即回答,眉心紧紧地蹙起。
杨依诺其实该相信蒋先生能自己解决好的,但蒋先生整天都忙着调试“念”系统,几乎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了,这还是她听蒋先生助理罗哲茂说的,他说蒋先生这两天都没有离开过公司。蒋先生哪来的时间去处理商业上复杂的倾轧呢?
而夏子明,是巨象实业集团的公子哥,作为商业顶尖的存在,巨象实业一定知道不为寻常人所了解的内幕,这让杨依诺很心动,或许可以知道到底是谁在背后针对福德机构,到底有什么目的。
毕竟杨依诺是真的感谢蒋先生愿意帮自己,为此蒋先生还陷入了巨大的困境,如果能帮上忙,杨依诺绝不会吝啬。
夏子明继续说道:“这一次,福德国际机构和蒋先生的对手,几乎是他们无法撼动的庞然大物。”
杨依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道:“行,你定个地点和时间吧。”
夏子明苍白地笑了笑。
挂了电话,杨依诺无可奈何地叹气,她下定了决定要和夏子明断得干干净净,而又总是有不得不见面的理由将她与夏子明的关系再连接上。
杨依诺上网查了些消息,这才知道夏子明居然已经公开声明退出娱乐圈了!
原来就那次粉丝纵火后,夏子明极度生气,不仅骂了自己的粉丝一顿,更是公开说永不再入娱乐圈。
粉丝们哀嚎遍野,都一致谴责那个精神失常的狂热粉丝,请夏子明不要因为一个过火的就放弃那么多爱他的粉丝,甚至粉丝们都说了,夏子明爱和谁在一起就在一起,粉丝们再也不干涉了,只会献上祝福。
只是,无论粉丝们怎么哀求怎么挽回,夏子明也没有回应半句,离开娱乐圈的姿态十分决绝,粉丝们想哭都找不到地方。
杨依诺有些怅然地看完这些消息,夏子明也是一个很好的人,可终究,不是她爱的人。
杨依诺对夏子明的深情只好辜负。
因此,在和夏子明见面以后,杨依诺看到夏子明明显消沉的模样,心中的内疚更甚了。
“诺姐。”夏子明仰头一笑,眼神是夜空中唯一的星光,让黯淡的脸色变得活泼起来。
杨依诺含糊地点了点头,不敢再看他,坐了下来。
夏子明倒是目光贪婪地放在杨依诺身上,像个饥渴的旅人终于见到了救命的水,多看几眼都显得奢侈。
半晌,夏子明自嘲地说道:“你的确过得很好。”
和他的失意形成了鲜明对比,他的诺姐没有因为分手而感觉到多么难过,这让他万分苦涩。
杨依诺直奔主题:“蒋先生那边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