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子明定定地看着杨依诺,黯然神伤地问道:“你很在意蒋先生吗?”
杨依诺皱了皱眉:“你这话什么意思?”
夏子明答非所问:“你了解蒋先生吗?你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吗?”
杨依诺更觉得莫名其妙了:“夏子明,你到底想说些什么?”
“我只是想告诉你,蒋先生是怎样一个人。”夏子明一字一顿地说道。
杨依诺气笑了,想说蒋先生到底什么样和她有什么关系,反正她眼中的蒋先生是一个面冷心热的好人,她无比感谢蒋先生的帮助,仅限于此。但杨依诺还是说道:“那行,你说说蒋先生是个什么样的人?”
夏子明直视着杨依诺的眼睛:“你知道蒋先生发家的钱怎么来的吗?”
“不知道。”杨依诺说,“不是杀人放火来的就行。”
夏子明讽刺地笑了一声:“虽然不是杀人放火,但来路也不正当。”
杨依诺面无表情地盯着夏子明。
夏子明道:“我说的话都是有事实根据的,我可没有编排他。他开公司的钱,投入研发的钱,都是卖古董来的。”
杨依诺奇了怪了:“卖古董怎么就来路不正了?”
夏子明幽幽地道:“卖古董当然合法,不合法的是古董的来源。据调查,他卖出的那些古董都不是记录在案的,在任何一次考古出土记录或者交易记录中都没有出现过他拥有的藏品。这说明,那些古董很多是他第一手经过的。”
“问题在哪?”
夏子明笑道:“这有两种情况。第一,蒋先生的家族很不一般,这才有机会保留下一些十分隐秘又珍贵的古董。但我们查过了,蒋先生的背景成谜,查不到什么祖辈来,甚至连他父母的资料都找不到详细的来。按理说能收藏那么多堪称国宝的古董的家族,不会在历史上籍籍无名的,即使在现代社会,也不会无迹可寻,除非,是真的无迹可寻。”
“第二种情况,其实我们都更认可这一种。”顿了顿,夏子明才继续说道,“那就是,所谓的卖古董就是个幌子,只不过是随意捏造的一个不值钱玩意,故意套用古董的名义,进行大批资金的转让,然后再投入公司新产品的研发中,最后随便拿个产品出来作为结果,而其中的巨额资金就通过这几个程序完全洗白,成为了明面上的钱款。这是十分典型的洗钱套路,不仅帮自己洗,也帮别人一起洗,这可是违法的。”
“我们?”杨依诺更关注这个词,“你和谁?”
夏子明顿时有些生气:“诺姐,你对蒋先生的所作所为就完全无动于衷吗?”
杨依诺耸肩:“对你说的两个情况我的确都不关心。不说我认为这是无稽之谈,即使是真的,我有没有无动于踪,又有什么关系?如果你今晚和我说的仅仅是这些,那我们没什么好继续谈下去的。”
杨依诺说着站了起来。大家猜测福德机构涉嫌洗钱的最大原因,归根结底都是因为福德投入了巨额资金却没拿出对得起那份钱的成果来。
但杨依诺和他们不同,杨依诺是切身体验过“念”的神奇之处。杨依诺不清楚福德到底投了多少钱研发“念”,但不管多少,杨依诺都觉得不为过,“念”所代表的的已经不完全是钱财,而是科学,是新时代的技术。杨依诺甚至觉得,“念”的成功研发光靠钱是不足够的,钱又算得了什么呢?
也因此,杨依诺从来没信过蒋先生涉及洗钱的一些荒诞说法。
“因为你喜欢蒋先生,所以对他做的种种都可以视而不见了是吗?”夏子明忽然激动地起身。拦在杨依诺面前质问。
“你在胡说什么?”杨依诺现在是真的有点火大了。
夏子明从牙齿缝里挤出一句话:“如果你不喜欢蒋先生,你为什么要在他家住上好几天?在他公司出事的第一时间去看他?”
“你说什么?”杨依诺反应过来,顿时怒不可遏:“你跟踪我?”
“那就是说,都是真的了?”夏子明眼瞬间红了,像是能滴血。他一直不信,认为那是父亲想让自己死心编出来的谎言,直到此刻亲口听到杨依诺承认,他才知道这对自己的打击有多大,心有多痛。
杨依诺胸口几个起伏,都不知道从何解释,她也懒得解释,只说道:“我是在蒋先生那里接受抑郁症治疗,你爱信不信,我要走了。”
夏子明拽住杨依诺的手腕:“什么治疗,非得让你去他家里?还整日整夜地在一起?”
“放开我!”杨依诺吃疼,挣扎着。
夏子明偏执地不放,追问道:“诺姐,蒋先生才是你要和我分手的真正理由对不对?”
杨依诺恼怒地甩动手腕,始终挣扎不出来,不由冲着夏子明斥责道:“不是。我跟你分手,与其他人无关,只是因为我不喜欢你,仅此而已!”
夏子明怔怔,杨依诺话里的每一个字都化作万箭来穿心,说不出口的疼痛。
杨依诺趁机挣脱出手腕,头也不回地离开。
这个教训她吃了,下次再也不要与夏子明单独会面了。
一直到回了家,杨依诺还是有点心气难平,气夏子明对蒋先生的诋毁,不过很快手机上的新消息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消息是罗哲茂发来的:今晚蒋先生还在加班。
自从交换了联系方式后,罗哲茂就经常向杨依诺汇报一些蒋先生的情况,比如蒋先生没吃午饭啊,蒋先生半夜十二点还在加班啊等一些细碎小事。
杨依诺一开始还觉得怪怪的,罗哲茂为什么要跟她说这些?又不好意思问,生怕对方多想,只想着或许是罗哲茂这个人自来熟吧。
几天之后杨依诺也就习惯了,还能和罗哲茂热络地聊上几句,不过杨依诺也随之发觉蒋先生的作息很不健康啊,不仅三餐饮食没规律,还经常熬夜,每天休息的时间大概只有四五个小时,就这四五个小时还是在办公室里对付的,睡眠质量应该不好。
杨依诺知道蒋先生和团队忙着升级“念”系统,自然心生愧疚,出于本能地关心蒋先生。
看了这条消息,杨依诺很快回复:那蒋先生吃晚饭了吗?
罗哲茂的回答不出所料:没有。
杨依诺看了眼时间,已经快晚上九点钟了,蒋先生的身体本来就不好,前段时间还咳血,经不起这样的忙碌消耗。
杨依诺握紧手机,想了想,走进厨房打开冰箱,从现成的材料里找出几样,开始打火,做饭。
一个小时后,清香又有营养的枸杞叶炖鸡汤出炉。
杨依诺尝了下,口味不咸不淡,正好。
杨依诺又给罗哲茂发了条消息:蒋先生现在还在公司吗?
罗哲茂:在的。
杨依诺:吃过了吗?
罗哲茂很无奈:没呢,我劝过一次蒋先生没听,就没敢再打扰。
“行,我知道了。”杨依诺回复,转身装了满满一保温桶鸡汤,提了下楼,开车前往福德国际机构。
罗哲茂似乎是知道杨依诺会来一样,早就在门口等了。见到杨依诺的身影,罗哲茂欣喜地迎接上来,把杨依诺带到研发中心旁的小会议室,说道:“我去叫蒋先生。”
“麻烦了。”杨依诺说道,同时看着罗哲茂前去研发中心的背影,依旧觉得有些奇怪,她总觉得罗哲茂似乎没把自己当外人,招待起来实在太行云流水了?
没等她多想,蒋先生就从研发中心里走了出来。
“有什么事?”蒋先生从会议桌里拖了一把椅子出来坐下,双手轻轻按着太阳穴。
他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了,眼下的黑眼圈更为明显,在白皙的肤色上显得十分萎靡,又多了些虚弱的病态美感。
杨依诺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对蒋先生见到她的第一句往往都是“有什么事”有点儿不满,好像她就是个事精,没事就不能来找蒋先生一样。
杨依诺将保温桶推到蒋先生面前。
蒋先生还在虚虚地闭着眼按摩头部:“是什么?”
“枸杞叶炖鸡汤。”
“做什么?”
杨依诺:……
这是水丹枫的救命恩人。杨依诺在心中将这句话默念三遍后才开口说道:“我听罗助理说,你一直加班到现在,还没吃完饭,就给你送了点夜宵过来。”
蒋先生匀称的指节一顿,抬了眼看着杨依诺:“我加班不是为了你,你不用献殷勤。”
杨依诺差点被气笑,也亏得她在“念”里接受过好几次治疗,暴躁的情绪已经被缓解了很多,这才能心平气和地面对蒋先生的冷漠,换作以往,搞不好就拎着保温桶走了。
杨依诺好声好气地说:“我知道不是完全为了我,你是想升级‘念’。但既然我从中得到了好处,得到了我最想要的,作为既得利益者,我也不能完全置身事外不是吗?况且……你的身体好像不太好,为了‘念’的升级过程中不出意外,我恳请你好好照顾自己,抱着这样目的来送夜宵,蒋先生你看能接受吗?”
杨依诺也算是摸清了蒋先生的一些脾气,似乎他对人冷漠,觉得别人也该对他冷漠,不接受关心,非得在关心的行为上套上交易、请求的性质,他才能接受。
杨依诺有时候会忍不住想,这个人怎么这么别扭呢?好像,没有人类该有的正常情感,都是从理智和利益的角度来看待任何事物。
蒋先生淡漠地瞥了眼杨依诺,忽然面色一紧,转过头去低低地咳嗽了几声。
杨依诺担忧地站起身,不由分说地打开保温桶盖,倒了一碗出来,直接放在蒋先生面前,说道:“你可以什么都不在意,可以拒绝一切,但不能不在意身体。不管想做什么事,一个健康的身体才是最基础和最重要的。”
蒋先生拿着纸巾擦去嘴角的血,触目惊心的红色像是越来越急促的信号,无时无刻地不再催促着蒋先生某件事实。
蒋先生眸光一黯,偏过头看眼前一碗清香怡人、营养丰盛的枸杞叶炖鸡汤,犹豫片刻,拿起勺子轻尝了一口。
杨依诺忍不住笑了,又怕蒋先生赶她走,随后就不喝鸡汤了,于是又说道:“你吃吧,吃完了我把保温桶带回去。”
这回,有理由看着蒋先生把鸡汤喝完了。
杨依诺很体贴,担心蒋先生被人看着不好喝汤,便拿起手机,装作聚精会神地刷手机,尽量压低自己的存在感,不讨人嫌。
会议室外,罗哲茂远远地看到这一幕,心生感慨,暗暗地夸自己这次果然做对了。
做助理的,就需要察言观色。罗哲茂之前看万年冰山脸的蒋先生居然带了一个女人到办公室来,尤其那个女人还是个千娇百媚的美女,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会觉得这女人和蒋先生关系非凡,罗哲茂自然而然地怀疑杨依诺是蒋先生的女朋友。
身为助理,罗哲茂在工作上几乎帮不上蒋先生,尽职尽责的他只好另辟蹊径,对杨依诺十分殷勤,并把蒋先生的一些情况及时汇报,这不,不仅促进了两人感情,还让蒋先生吃了晚餐,完成了精神上和生理上的双重助攻。
真是中国好助理!罗哲茂自傲地想,总算是找回了作为工作党的一些尊严!
杨依诺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她并不是爱玩手机的人,因此空闲时间也找不到多少刷手机的乐趣来,只能随意地翻翻微博,看些笑话打发时间。
食指往下一拉,杨依诺倏地停住,先是轻轻地抬头看了眼正在慢条斯理喝鸡汤的蒋先生,蒋先生的动作得体严谨,表情一丝不苟,愣是把鸡汤喝出了高级鱼子酱的西餐感觉。
杨依诺随后才继续看自己刷到的那一篇微博,是个网络八卦大V发布的,紧跟热点,说的正是蒋先生的事。
不过这篇实在恶意满满,不说福德机构的洗钱了,转而攻击蒋先生的私人作风以及人品问题。让杨依诺生气的是,这篇文章居然诋毁蒋先生是恋童癖,还放出了一张似是而非的照片,是蒋先生带着一个十多岁的小孩子买衣服的照片,蒋先生的手放在小孩子的头发上面。
杨依诺认出这个小孩子就是安心。
就这么一张长辈带着小辈买衣服的简单普通的照片被各种解读,先是有人无意间扒出这小孩是蒋先生家里的看门小童子,是被蒋先生领养的一个听障患者。随后就有人认出这家服装店是著名的国际品牌,一件至少需要好几万,好一点的十几万二十万不在话下。
随即大家又发现了一个事情,那就是蒋先生之前也领养过一个小孩子,不过等那个孩子成年以后,蒋先生就不客气地把那人打发走了,之后再也没联系过。
然后网友脑洞在某些人有意无意地诱导下,朝违背伦理的道路上一去不复返。比如,为什么要一直收养男孩子,还要收养一个长得清秀斯文的听障患者,难道不仅恋童还慕残?为什么要给孩子买那么贵的衣服?如果真的是当做亲生儿子来养,又为什么让他来看门?
杨依诺看到这些无稽之谈气得牙痒痒,差点没忍住拿着自己的号上去撕,正义愤填膺时,一只清矍修长的手探了过来,拿去了她的手机。
杨依诺紧张得站了起来,蒋先生稍稍一让,避开了她,然而杨依诺却撞翻椅子,差点摔到七荤八素。
好不容易站定,杨依诺没时间抱怨蒋先生都不知道路见不平扶一把,看到蒋先生正看着手机上的那篇微博新闻,登时心里咯噔几下,连忙去看蒋先生的脸色。
蒋先生还是那副巍然不动的冰山脸,好像看的新闻主角是一个不认识的陌生人,与他无关。
“蒋先生……”杨依诺小心翼翼地开口。
蒋先生已经看完,把手机塞到了杨依诺手里。
杨依诺看他无动于衷的样子,皇帝不急太监急地说道:“蒋先生,你现在完全可以起诉他们诽谤的。”
蒋先生却是轻描淡写地说:“起诉周期太长,等辨出结果,他们的目的早就达到了。他们不过就是想在极短的时间内将水搅浑。”
杨依诺惊讶,有许多疑问还没有问出口,蒋先生已然离开,继续去研发中心了。
杨依诺问过罗哲茂,“念”系统一旦开始升级维护后,系统就处于半运行状态,不能中断,否则会产生运行冲突,并且要趁系统没有崩溃前尽快升级好。所以蒋先生和他的团队几乎是分秒必争地在进行修改完善,根本抽不出时间来处理危机。
目前福德机构的事都是由法人代表陈董出面应付的,也因此,外界一直在指责蒋先生在故意躲避,连公开澄清都不做。
如果真的是蒋先生说的那样,是有人在故意针对福德国际机构,那么选在这个特殊的时期,实在是用心叵测。并且,那个人对“念”系统似乎很了解,吃准了蒋先生没空来应付,所以在这段时间内趁人病要人命。
杨依诺眉头微皱,也不知那个人究竟想干什么,想要什么,明明福德机构只是一家低调的心理咨询机构,既没有抢占太多的市场份额,在商场上的对手也不多,而同行业竞争对手往往不够格和福德机构作对。
尤其当事人蒋先生还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作为局外人,杨依诺只能干着急。
又看了眼微博,蒋先生的热度节节升高,不过都是负面新闻。
杨依诺想了会,开车去了蒋先生的家,她怕安心一个人在家会遇上一些找麻烦的记者。
杨依诺敲了敲门,没人来答,她还以为是安心早睡着了,准备离开时,却隐约听到里面有脚步声音。
杨依诺又敲门,却还是没人答应,于是喊道:“安心,你在吗?”
“是杨姐姐?”里面传来惊喜的声音。
“对,是我!”杨依诺应道。
很快,大门就被打开,安心小心地探出一颗脑袋,左右看了看没人,才把杨依诺放进去。
杨依诺心疼安心的警惕样子,问道:“这么晚了,还没睡?”
安心委屈地说:“睡不着,蒋先生已经好几天没回来了。”
“蒋先生在工作呢。”杨依诺安慰道。
“我知道。”安心乖巧地点点头,“以前有些时候蒋先生也很长时间不回来这里住,但那时候我不怕。可是现在,外面好多人都在骂蒋先生,还有好多陌生人来敲门,问一些奇怪的问题。”
杨依诺就说道:“以后安心就不要给那些人开门了。”
安心重重地点头:“他们都是坏人。”
过了一会儿,安心又委屈哒哒地说:“我刚刚看新闻,他们连我也骂了。”
安心受蒋先生影响,也很少用电子产品,但这几天福德机构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安心担心蒋先生,于是整天抱着手机刷消息。
安心抬起头,不解地看着杨依诺:“为什么蒋先生带我买件衣服,给我当生日礼物,他们也有要骂我?”
杨依诺复杂地摸了摸安心柔软的头发,说道:“他们不是骂你,只是被一些利欲熏了心。”
安心瞪大懵懂的眼睛,没听明白杨依诺的话,只好自顾自地解释:“其实蒋先生并不经常带我逛街买衣服的,他都是每个月给我固定的钱,让我自己处理,如果我用不完就可以把钱存着,以后随便花,如果用完了,蒋先生说他也不会多给,让我自己想办法,但蒋先生给的钱很多很多,有一万块呢,我每次都用不完,存到现在都有好多钱了。”
杨依诺抽抽嘴角,每月一万块的零花钱对于一个未成年孩子来说已经很多很多了,足够他过上奢侈的生活。
“只有到了阴历十一月十一日——这一天是我生日,会例外。蒋先生到了那一天就会变得很奇怪,好像很难过,但对我却又特别的好。”安心说,“有一次我问蒋先生,蒋先生说,因为这一天会让他想起自己的孩子,他的孩子也和我同一天生日的!”
什么?蒋先生还有孩子?
杨依诺一惊,有孩子就意味着有妻子,杨依诺实在难以想象蒋先生那样冷漠的眉目面对妻儿时回会是什么样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