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杨依诺很快意识到,现在蒋先生一直独居,新闻也没有报道过他妻儿的相关消息,再加上蒋先生现在总是一副冷漠厌世的表情,难道他与他的妻儿出了什么意外,所以才导致如今乖僻的性格?
或许,以前的蒋先生是个很温和的人。
杨依诺这么想着,开始理解蒋先生对她的冷淡。
杨依诺陪了安心一晚,网上对蒋先生的讨伐愈加严重,甚至媒体们神通广大地找到了蒋先生在安心之前领养的那个男孩。
那个男孩如今也是个成年人了,长得清秀阳光,是个小帅哥。
面对记者们追上来询问“蒋先生是不是恋童癖”“有没有对你做些什么”时,那个男孩露出痛苦的追忆神色,对着镜头挥手,愤怒地叫道:“我不想回忆那段时间了,我现在已经和那个人没有任何关系,求求你们别来打扰我!”
这个男孩什么都没说,但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都表明了对蒋先生的极度抗拒,由不得大家不想入非非。
安心看了这段视频,愤愤不平地说:“这个人我知道,蒋先生说他心术不正!”
“怎么回事?”杨依诺问道。
安心说道:“他在我之前被蒋先生领养,蒋先生一开始对他和对我是一样的,每个月给很多钱。这人一开始还很乖,但到后来看蒋先生管钱管得不严厉,就一个月还没过完就花光了钱,找蒋先生要,蒋先生自然不会给,那个人就怨恨了蒋先生。后来,他成年了,蒋先生就不再继续零花钱,让他自己去赚,他想进蒋先生公司,蒋先生也没允许。”
杨依诺点点头,一个小孩子一个月能花光一万块,估计养了一些不好的消费习惯,的确不能惯着,蒋先生的做法虽然有点不近人情,但绝对挑不出错来。
安心继续说道:“我记得有一次,蒋先生领养了我之后,那个人还来找蒋先生,说他创业失败了,还欠了很多债,希望蒋先生能帮帮他。但其实蒋先生知道他不是创业失败,而是赌博输光了钱,就没帮助他,结果那人还骂蒋先生,说什么蒋先生既然不愿意帮,当初就不该领养他,为什么让他接触到了这繁华的世界,却又狠心地将他踢开……”
杨依诺十分无语,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升米恩,斗米仇”,只因为蒋先生供养他到成年,而没给他一个十全十美的未来,就因此怨恨上了蒋先生,蒋先生也很冤啊。
得知了这段往事,杨依诺再看对那个男孩的采访,愈发觉得这个男孩可能是被人拿钱收买了,故意说了这些似是而非的话来误导众多网友。
在不间断的多次打击下,福德国际机构的股票已经连续多天跌停,股民一片哀嚎,都出售手中的福德股票,一个不留。
看得杨依诺忧心忡忡,再看福德国际机构始终没有公关的办法,似乎要冷处理下去。但是这背后明显有人针对啊,冷不下去的。
什么人非要置福德机构于死地?目的又是什么?
杨依诺头疼起来,忽然收到罗哲茂的消息,说是股票市场上有人暗地里大量收购福德国际的散股。现在公司里都在传,目前爆出来的新闻,就是为了低价收购福德股票,并且因为岌岌可危的形式,股东大会里,已经有几个小股东按捺不住担忧,把手头上百分之四、五左右的股票都卖了。其他股东们也焦躁起来,虽然股票还在手,但一天不如一天值钱,越早卖掉赚得越多。
杨依诺看了,忽然明了,这是走敌意收购的路子吧?还是那种低价收购的恶劣手段!
杨依诺急忙问道:蒋先生有多少公司股份?
罗哲茂回复:百分之四十五,是公司最大的股东。
杨依诺心一惊,难怪敌手要抹黑蒋先生和福德机构,因为蒋先生所占据的股份并不足以让他一直成为绝对的大股东,如果敌手能够收回市面上的散股,再把其他大中小股东的股票都一起收购,那就有机会占据超过蒋先生的股份,那么他就是大股东,就是福德机构的绝对掌权人。
或许平时其他股东们不愿意抛售股票,可现在福德机构都快被打成筛子了,资本家都是逐利的,自然会怕亏本而卖出手中股份,至于福德机构最后会怎样,和他们无关了。
杨依诺忍不住问:蒋先生为什么不多拿一点股份在手?至少要百分之五十一,保证绝对的领导地位。
罗哲茂苦笑的回复:一开始蒋先生的股份是很多的。但你知道,福德机构嘛,是心理咨询中心,很多产品,例如心理治疗药物、仪器等等,都涉及到病情治疗,受限都很严格,限制太多,需要各种疏通,尤其一些人为了谋利故意卡着,蒋先生不得不拿手上的一些股份去换一些路子。
杨依诺看了,沉沉地叹一口气,出手对付福德机构的果然不是一般人,几乎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不给福德机构一点活路。
多大仇多大怨?
罗哲茂又发来了一条消息:我有件事一直想说,但有点犹豫。
杨依诺:你说吧。
罗哲茂:其实我前两天看到陈董和巨象实业的夏昌盛有过接触,我怀疑陈董也顶不了压力,想把手上的股份卖给夏昌盛。我这事跟蒋先生说了,但蒋先生没当一回事。他似乎特别信任陈董,因为蒋先生和陈董很早就认识了,福德机构也是他们一起打拼出来的。我怕我继续说,会让蒋先生以为我在挑拨离间,但我真的看到陈董和夏昌盛秘密地接触,所以我希望杨小姐能在蒋先生面前说几句,或许蒋先生会听你的,哪怕怀疑一下也好。
杨依诺看到这,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睁大了眼睛看那三个字“夏昌盛”。
她心底里忽然冒出一个荒谬的念头,针对福德国际机构的,会不会就是夏昌盛?否则这个关键时刻,夏昌盛一个大名人为什么和福德机构的陈董接触?毕竟现在和福德国际的股东们接触的人,最有可能是恶意收购的那人,要不然谁愿意收拾这烂摊子。巨象实业钱再多,也不会把公司买来玩吧。
而且上回和夏子明短暂会面时,夏子明不仅知道蒋先生的发家史,还知道她在蒋先生中度过了几夜,这明显是处心积虑的跟踪。杨依诺一开始还以为是夏子明在跟踪自己,现在看看,很可能是夏昌盛暗中窥探蒋先生,碰巧发现了她的事情和夏子明说了而已。
虽然杨依诺想不明白以巨象实业的底蕴,何苦为难一个新兴企业。
不对,有理由的……
杨依诺瞳孔骤然一缩,她想起了她上次去参加巨象实业的周年庆典时,看见了夏昌盛在与蒋先生私聊,隐约还听见了夏昌盛对蒋先生提到了“念”:“‘念’里高端先进的人工智能算法和VR技术,完全可以投入到市场更广阔的商业领域中来。蒋先生,如果你愿意把专利卖给我新成立一家游戏娱乐公司,我愿意给你这家百分之三十的股份,并且保证每年分红达到十亿美元,如果达不到,我夏某自掏腰包赔给你。”
杨依诺记得自己当时还感慨巨象实业不愧是财大气粗,一开口就是十亿美元。只是,蒋先生对这笔天文数字的钱财好像没有概念一样,极为冷淡地拒绝了,最后还以送她回家为名头,拒绝再在周年庆典礼上待下去。
夏昌盛当时的表情并不是很好看。
这么一回忆,愣是把杨依诺惊出了一身冷汗,一直以来的困惑终于得到了解答。她一直奇怪,作为小众领域的心理平台福德国际机构为什么要被人这么不遗余力地黑,好像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一样。
这么一想,原来夏昌盛是为了“念”而来!
的确,“念”值得十亿美元,也足够让商人丧心病狂地针对蒋先生和福德国际机构。
杨依诺茫然地眨了眨眼睛,知道了幕后黑手并没有让她安心下来,反而更加惶恐。如果蒋先生面的的敌人真的是夏昌盛和巨象实业,那么福德机构要怎么应对?在巨象实际这座庞然大物面前,福德机构几乎没有任何还手之力,更何况,对方还用了这么卑鄙无耻的手段,明显存了一击必杀的心态。
杨依诺的手指无意识地捏着手机,将黑屏的手机又按亮了起来。
杨依诺看了手机一眼,打开了通讯录,翻到了那个她打算再也不联系的人的名字——夏子明。
她心中是犹豫的,但最终还是拨通了电话。
嘟嘟响了好几声后,电话才接通,带着一股急切的压制惊喜的呼吸声:“诺,诺姐?”
杨依诺开始十分后悔打这通电话了,但想到蒋先生目前的处境,杨依诺只好硬着头皮直接问道:“夏子明,蒋先生和福德机构的事,是不是巨象实业在背后暗中针对?”
那边沉默下去,呼吸声依旧急促,只是由惊喜变成了若有似无的悲愤。
夏子明艰涩地开口说道:“诺姐,你第一次主动找我,还是为了蒋先生。”
杨依诺一时无言以对,“夏子明,现在我不想说什么私人感情,我就问你一句,是不是巨象实业在针对福德国际机构?”
夏子明:“我不知道。”
杨依诺不是很信,追问道:“那你是怎么知道蒋先生是靠卖古董发家的?”
“这在业内不是秘密。”
杨依诺点头:“好。可我在蒋先生的私人住所里住了几天,这总该不是业内公开的消息了吧?”
对方沉默,隔着遥远的距离,无线电波依旧传递着难言的尴尬气氛。
杨依诺微带讽刺地说道:“或者是你派人偷偷跟踪我?我希望不是这样,这会让我对你仅存的抱歉化为乌有。”
夏子明深深吸了一口气:“诺姐,你在蒋先生家里做了什么?”
杨依诺淡然道:“接受治疗。”
“真的?”
杨依诺说道:“我从没对你说过假话,夏子明,你知道的。”
夏子明低声苦笑起来:“那你告诉我,分手的理由是什么?”
杨依诺轻叹一口气,语气不再那么生硬:“天底下情侣们分手的原因千奇百怪,但本质基本上都大同小异,那就是不够爱对方。”
夏子明垂下眼眸,遮盖住根本无法掩饰的痛苦,握紧了手机,“是因为你的病吗?让你没办法全身心爱一个人?没关系,我可以等你放下心理阴影的那一天,只要诺姐别把我赶出你的世界……”
“或许以前是因为我的病情。”杨依诺开口打断了他,“但现在不是了。现在我不爱你的原因,是因为我爱上了别人,全身心地爱。”
夏子明神色恍惚,隐约听见自己生无可恋地问:“那个人是蒋先生吗?”
“不是。”杨依诺回答得很干脆。
夏子明说不好自己听到这个答案是什么样的心情,似乎像是喝了一杯口味奇特的血腥玛丽,辛辣得人眼泪直流。
“可以当面谈谈吗……”
一个小时后,夏子明来到了杨依诺的家里,坐在杨依诺对面。
杨依诺的家,夏子明来过很多次了,但这一次,除了自己心情的不同,他也察觉出了这所房子的不同,干净、明亮、空澈,明明格局没什么变化,但往日萦绕的如乌云般浓重的压抑散得一干二净。
夏子明相信杨依诺是真的爱上了一个人。
杨依诺给夏子明倒了一杯新泡的茶,细长的茶叶在水里浮沉舒展,茶水清透,茶香四溢。
夏子明怔怔地看着一枚松针似的茶叶被顶到茶杯边缘,又渐渐吸饱了水,沉了下去,下沉的姿态带着渴望坠落的美好。
夏子明看着那枚茶叶,嘶哑地问:“谁?”
杨依诺说道:“你为什么一定要执着知道是谁?”
夏子明低声说:“或许是不甘心吧,我想看看那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杨依诺定定地看着日渐消瘦的夏子明,犹豫半晌才说:“你应该没机会看到他的……”
夏子明抬起头来。
“他只是一个虚拟角色,是游戏里的人物。”
夏子明瞪大了眼睛,满是茫然,像是没听懂杨依诺的意思。
杨依诺忍不住笑了起来,说道:“真的很奇怪啊,我居然会爱上一个游戏角色,一个根本不存在于现实之中的人物,以至于你们每一个人听起来的表情,都像是在看一个神经病。”
杨依诺顿了顿,说:“我是有病,但我没疯,我十分清醒地知道我爱的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夏子明难以理解,怔怔地问道:“虚拟角色?这是什么意思?”
杨依诺说:“你们既然那么针对福德国际机构,那对于蒋先生推出来的‘念’,你应该很了解是什么概念和内容吧?”
夏子明下意识地点点头,随后反应过来,表情很不是滋味。
杨依诺笑了一笑,继续说:“那你也知道‘念’是如何治疗抑郁症患者的,它会与患者脑部链接,让患者的脑电波意识进入到虚拟系统里,对于患者而言,它是进入了一个真实的世界。”
夏子明恍然大悟:“你是指,你在治疗过程中,爱上了虚拟系统里面用程序设计出来的一个人物?”
杨依诺认真地点点头。
夏子明的表情依旧很荒诞,尽管了解这个事情,但还是无法接受。
杨依诺明白夏子明的神色,笑笑:“你不信吗?”
夏子明干哑地说:“我信的,我就是……”
“就是不能接受是吗?”杨依诺了然地说道,“其实这种事在任何人心中都是难以接受的,哪怕是我。就像是绝症降临,谁能接受?可到了那一天,除了接受也别无他法。不同的是,作为当事人,我甘之如饴。”
夏子明微微颤抖起来,看着杨依诺的眼神飘忽得像是寒风中的一豆灯火。
杨依诺没再继续纠结能不能被接受的问题,在她决定要永远和水丹枫在一起的时候,任何人的眼光、任何现实的看法都对她没有了意义。
杨依诺继续说道:“就在前段时间,我又一次从系统中离开,但那个时候,我爱的那个人遇到了生命危险,而我又承受不了再次进入系统的代价。我不得不恳求蒋先生帮帮我,甚至是用自杀威胁蒋先生。蒋先生最后决定帮助我而暂停了系统,从而进行维护,却没想到,在维护的关键时刻,福德机构突然遭遇了一系列的发难。蒋先生不能冒着系统紊乱的危险而中止维护,所以对所有的针对都视而不见。我可做不到视而不见,从某个角度说,是我让蒋先生面临了这么多困局。”
夏子明的睫毛剧烈地上下扇动,“所以,你找我,是想做什么?”
杨依诺思考了几秒,说道:“我没有想让你做什么,我只是想通过你,告诉你的父亲,他做的这些手段是行不通的,他不可能得到想要的结果。”
夏子明低下头,心不在焉地说:“他做事一向很有分寸,没把握的事情从来不会擅自行动,这也是巨象实业发展到如今地步的原因。”
“可他已经老了,过时了。”杨依诺不客气地说,“而‘念’又太过年轻、超前,你的父亲对于‘念’的理解太过理想和片面。对,你的父亲很厉害,或许能得到福德国际机构和‘念’,但他得到的绝不是他想要的商业帝国。”
夏子明没说话。
杨依诺道:“首先说一声,我不是故意的,我曾经不小心听到了你父亲和蒋先生的对话。我知道你的父亲想和蒋先生合作,把‘念’打造成虚拟游戏,就像是科幻电影里描写的一样,那会是人类最爱的娱乐活动,到处充斥着商机和利润。可电影终归是电影,现实远比电影来得曲折艰难。”
夏子明有了一点不同意见:“如果你说你爱上了系统里的角色,那就证明了它有作为游戏的基础,它的真实性会让无数玩家为之疯狂。”
“那是在系统已经极其成熟的情况下。”杨依诺认可地点点头,“然而目前,‘念’的系统支撑不了复杂的娱乐性质。我接受过‘念’的治疗,我最有发言权。事实上,如果不是我苦苦哀求蒋先生,我目前为止只可能进入过一次系统中。‘念’的限制太多了,它首先只能让抑郁症患者进入系统,其次,即使是抑郁症患者,也只能按照半年一次的疗程来进行,而‘念’的系统和服务器也面临诸多困境,不能强行暂停、升级困难等等。”
“系统的不完善,我父亲考虑到了,他会想办法解决的。”夏子明有气无力地说,这个时候,他并不是在反对杨依诺,而是极度震惊下,按照本能地去聊天,要不然,他都不知道该怎么让自己面对眼前的一切。
杨依诺嗤笑了一声:“不是我瞧不起巨象实业,但就我的体验而言,‘念’的系统庞杂而精深,就算是它的创始人蒋先生也没办法说完善就完善,更何况外人?你父亲这次做的太过分了,完全把蒋先生得罪死了,你总不能还指望蒋先生帮你父亲继续完善吧?那你们就只能高价雇佣一群很厉害的国际团队从头研究、深耕然后缓慢地完善,但恕我直言,这会是一个无底洞,搞不好会拖垮巨象实业的。”
夏子明皱眉:“巨象实业的底蕴……”
“我知道巨象实业底蕴深厚。”杨依诺说,“可‘念’的消耗也很大,你应该知道蒋先生前期投入了多少钱进去,就这还是在有蒋先生作为技术核心支撑的情况下才付出的代价。你们没有蒋先生,投入的钱财将是百倍千倍。而且,现在的时代发展迅速,有各式各样的时代风口,比如互联网、机器人、人工智能等等,如果巨象实业在‘念’上投入过多,对其他的方面无法兼顾,跟不上快速迭代的技术发展,其他企业很可能赶超你们,你们今天用在福德国际机构上的手段,未来其他企业也会用在你们身上,到时就是为他人做了嫁衣。你的父亲眼光独特且超前是很好,但太超前了,就不是现今的技术、社会环境能够负荷得了的。”
夏子明含糊地应了几声,仰起头,黑白分明的眼怔怔地看杨依诺:“说到底,你是希望说服我,让我帮助蒋先生,对抗我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