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冷。
沈加欢觉得今天的A市特别冷。
已经如春了,可是吹在身上吹进心口的风却是刺骨的寒意。
仿佛全世界的人都在乞求她原谅江曼。
可是……为什么?她为什么要原谅江曼?!为什么犯了错的人不该为她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她只是寻求一个法律的公平,就这么值得诟病么?
这些人疯了似的打感情牌。
他们忘记了么?她才是真正的受害者。
“她犯了两件事。除去对我的那件事之外,还有对傅氏工程质量的诽谤。”沈加欢望着水面,“我觉得你们的三观很奇怪,为什么做错事的人要被原谅?我不明白。”
乔亦哀求的目光望着沈加欢,他道:“很多人做错事只是一念之差……其实江曼的本性不坏的。”
“江曼的本性不坏,那你告诉我,什么才叫本性坏的人?因为那些事没有实施在你身上,所以她本性不坏,是么?”沈加欢觉得可笑。
如果这样的人都能称得上是本性不坏,那么恐怕只有拿着刀杀红了眼的疯子才能称得上是坏人,是么?
他们说一套又一套的伪逻辑,就是为了包庇一个犯人。
“从什么时候开始,你连最基础的三观都没有了?”
“加欢。”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宁静,“这么多年了,我再没遇到一个比你对我更好的人。”
沈加欢的身子僵住了。
晚风吹过她的发梢,她伸手撩了撩耳畔的碎发,沉默。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认识是什么时候吗?”乔亦这样问。
小学的时候,他比她大一个年级,她一年级的时候搬家,和乔亦家里住得不远。放学的时候,一群同学浩浩荡荡地一起回家,然后慢慢地分岔路口分道扬镳。
她却一直和乔亦同路。
但两个人彼此互相不认识,也都没有说过话。
直到有一次,她在放学的路上遇到了一只小狗,跟她一起走着的男同学一边走一边甩鞭炮,后面的那只狗就发了疯似的到处跑,见着人就要咬,一群小女孩儿四处逃窜,伴随着男孩子们鄙夷的嬉笑声,那个傍晚很不和平。
这一群人中,只有一个女孩子很镇定,她还是安安稳稳地走在右边的人行道上,丝毫没有因为正在发生的事感到害怕或是其他。
恶作剧的男孩子就去找她,沈加欢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几个男生,一脸茫然。
“你为什么不跑?”为首摔鞭炮的男生质问她。
沈加欢反问:“我为什么要跑?”
她有着一年级孩子不应该有的理性和沉静,这让喜欢恶作剧的小孩子们非常不开心。
小女孩儿就应该到处跑到处叫,然后撞进他们的怀抱里哭鼻子才对。怎么能一脸冷漠的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呢?这让他们的面子往哪里搁?
于是小男孩们把沈加欢团团围住。
“你不是不害怕吗?那你可别哭哦。”
说着,那群孩子就要去拉沈加欢的书包。
突然,身后传来声音:“校长好!就是那边的几个人刚才在甩鞭炮,吓唬女孩子!”
“糟了,校长来了,快跑!”
一阵慌乱之中,沈加欢感觉到自己的手腕一热,有人抓住了她的手,拉着她往前跑:“快走。”
没一会儿,那群狼狈逃窜的男孩子中有人提出质疑:“哪里有校长?校长在哪里?”
“靠!被骗了!”
乔亦带着沈加欢走了好长一段路,直到身后再也没有任何男生的声音了,他这才放心地松开了手。回过身,发现沈加欢正一脸茫然地盯着他。
“你干嘛?”她问。
“救你啊。”
沈加欢想了想,问:“我又没有任何危险,你干嘛要救我?”
“刚才那群人在欺负你啊。”
“对哦。”沈加欢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我还在想今天老师留下来的那道奥数题,我没注意到。”
“所以你也没有看到那只乱跑的狗?”
沈加欢又是一脸懵逼:“什么乱跑的狗?”说完,她面露青色,天哪,她最怕狗了!
“真是服了你了。”乔亦无奈地叹了口气,尔后他伸出手整理好自己凌乱的衣服,看似漫不经心地问,“你叫什么名字?我是二年级三班的乔亦。”
“我叫沈加欢。”她甜甜地笑起来,“你名字好好听哦。”
“你的也是。”
然后两个人的革命友谊算是打下了坚实的基础。时隔多年乔亦每每想起来和沈加欢的第一次见面,都觉得那个时候的她呆萌得不像话。
那是记忆里最好的沈加欢,那是记忆里最好的乔亦。
可是再也回不去了。
沈加欢收回思绪,道:“太久了,过去的事情我不记得了。”
乔亦的脸上写满了失望。
“我以前一直以为我们能做一辈子好朋友,我从来都没有想到,有一天我和你之间也会变成这样。”
“过去的事情不用再提了。”沈加欢道,“活在当下吧。”
“活在当下吗……”乔亦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他停顿了片刻,尔后说,“我的当下这么痛苦,我该怎么活在当下。”
她没有答话。
沈加欢抬起头,望着头顶漆黑的夜幕。
“时候不早了。我要回去了。”
“加欢。”乔亦叫住了她,“以后我都不会再打扰到你的生活,算是我求求你,看在我们认识了将近二十年的份上,这一次,你放过江曼吧。”
“你终于开始有点为人丈夫的自知了么?”
既然已经是江曼的丈夫了,就应该跟她划清界限,逃什么婚,又为什么要来找她,既然在2046说出了那些话,又为什么要为了江曼来求情?
他活得真矛盾。
“那天……我是说,在2046的那天,我跟你说的话,都是真心的。”乔亦低着头,声音混在风里,几不可闻。
沈加欢没有说话。
“可是就像你说的,太迟了。如果我早些发现自己的心意,我就不会走这么多弯路,也不会周旋在两个女人之间,这一切,都是我的优柔寡断造成的,是我咎由自取。”
沈加欢突然觉得今天的乔亦很奇怪。
他说着前后矛盾的话,思维也很跳脱,好像是想说的话太多,但不知道究竟要从什么开始说,所以思维显得很混乱。
沈加欢道:“都过去了,乔亦。江曼的事……抱歉,这件事我不能妥协。”
乔亦没有顺着她的话说下去,而是说:“你记得吗?高中的时候那个叫顾承璨的人一直追你来着。那时候你也蛮高冷的,一直都不答应人家。”
“……”沈加欢不知道他为什么又换了一个话题。
“我们一起上的小学、初中、高中、大学。真是缘分。”
沈加欢勾起唇角,笑起来:“那不是缘分。”
乔亦一怔。
“不是缘分,是我一直都在追随你。”
初中打听到他在哪里,她也要去哪里。初中打听到他的志愿,他上哪个高中,她就去哪里,她本来是理科好,为了他改了文科,他想去哪所大学,那也就成为了她的志愿。
“我追随了你将近二十年,换来的结果是你和别人结婚,是你的妻子要我身败名裂,是你还要让我原谅你那个狠毒的妻子。乔亦,我好不容易走到今天这一步,我好不容易才收获了属于我自己的幸福,也让我自私一回,我不想为了任何人去打破我的幸福,就算是你,也不行。”
乔亦看了眼不远处的灯火,突然说了一句:“加欢,没有时间了。”
“什么没有时间?”
“沈加欢。”乔亦捂住自己的双眼,她这才意识到,乔亦哭了,“对不起。”
“什么?”
他松开手,望着她:“我活了二十多年,没有亏欠过谁,亏欠你的最多。我有很多的话想要对你说,可是来不及了。”
她不明所以地望着乔亦。
她看见乔亦站在夜幕中,站在风里,站在她遥远的梦的彼端。
“你能不能记住我今天说的每一句话?”他问。
他伸出手,抓住了沈加欢的手腕,一如很多年之前,在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就像是骤然间穿越了很多年的光阴,乔亦有一瞬间的错觉以为自己回到了童年的时候。
他将一样东西塞进了沈加欢的手里。
他紧紧地握住沈加欢的手腕,最后一次,像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对她说:“加欢,记住我今天说的话!一辈子,一辈子都不要忘记!”
几乎就在那一刹那,沈加欢的脑海里划过不好的预感。
她颤抖着肩膀,小声说:“乔亦,乔亦……你……”
“谢谢你。”他说,“对不起。”
他突然松开手,朝着她背后的方向狂奔而去。
砰——
是猛烈撞击的声音,然后是重物坠地的声音。
她大脑中的某一根弦彻底断裂了。
沈加欢不敢回头,她的心像是被人硬生生地戳开了无数个洞,疼得根本走不了路。
她猛地睁大双眼,眼泪早已控制不住地大滴大滴往下落。
“乔亦……”她机械性地转过头,看见不远处的车上司机跳了下来。
在那辆车前面很远的一段距离,有一大滩血迹。
沈加欢再也顾不上其他,疯了似的往那个方向跑。
“乔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