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后面那人身上。
是个保养得很好的中年女人，穿着酒红色的大衣，脸上是厚重的妆容，五十岁的样子，面上的神情并不好看。
沈加欢的目光望向了那个女人，她下意识地握紧手。
是她……也对，毕竟都在一个圈子里，想要不见面，是难。
但是她一点也不想在此时此刻见到这个女人。
“沈……沈阿姨？”江曼惊讶得舌头都开始打结。
二十五年了，除了他们沈家自家人明晓，就连乔亦都不知道她是沈家的女儿。
“江小姐。”女人从座位上走到了江曼的面前，在看到乔亦的时候礼貌性地点了点头，尔后道：“我和你父亲也算是老相识了，念在你年轻不懂事，我这个做阿姨的希望你收敛收敛在自己的脾气。”
江曼脸上一红，没吭声。
乔亦不可置信地望着沈加欢，停了几秒，他的目光又转到了沈阿姨的身上，微微欠身道：“不好意思，让您费心了。”
沈阿姨哼了一声，转过脸来对沈加欢道：“你过来下，我有话跟你说。”
她并不觉得自己有话跟这个人说。
四年了，她已经离开沈家整整四年了，这四年来，沈家也没来个人说来关心一下她的死活，怎么现在就突然出现了？二十多年了，也没人向外界公开沈家有沈加欢这么个女儿，就偏偏挑在今天当着所有人的面告知她沈加欢跟沈家割舍不断的关系？
呵。她不信。
现在姓沈的从上到下都是披着人皮的豺狼，无一例外。
狭窄的走廊里，两个人保持着诡异的位置面对面站着，沈加欢别过脸去看向窗外。
“说吧，你又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了，苏慧。”她昂着头，声音很冷。
在那一瞬间沈加欢意识到，她现在的语气像极了傅寒。
苏慧往前走了一步，沈加欢很快往后退，她有些尴尬却又不得不保持良好的教养，苏慧开口说：“你都这么久没有回来了，我们大家都很想你。”
“大家？想我？”沈加欢冷笑了一声，抬眼望着苏慧，“那这四年我怎么连沈家的一通电话都没有接到，难道沈家人都以为我换了电话号码么？想我什么？想我怎么在外面混日子，万一被别人知道了我是沈家的人，丢人是么？”
“加欢……你不要这么偏激。”
“偏激？”沈加欢提高声音，道，“我当年离开沈家的时候签了合约，我会对自己的身份守口如瓶，也绝对不会争夺沈家的一分钱家产。你想拿多少，那就拿多少，一个子儿也不要给我留，我也绝不稀罕。”
苏慧面上有些挂不住，尽管如此，她还是试图笑得毫无破绽。
“说什么呢加欢，我跟你大伯真的都很想你，还有你奶奶，也在念叨你。”
提到奶奶的时候，苏慧看了看书沈加欢，看她依旧面无表情，就知道把奶奶搬出来已经不奏效了。
“当年最希望我离开沈家的，不就是她么？”
沈加欢这半生见的人不少，尤其在商圈摸爬滚打了这么些年，也算是阅人无数，沈家老太太依旧是她见过的最厉害的女人。
不远处走来几个路人，苏慧压低声音说：“加欢，有什么事情我们回家再说，这一次我特意从A市赶过来，就是为了带你回去……”
“我不会回去。”沈加欢阴沉着脸，道，“还记得么苏慧，我离开沈家的那一天晚上，你脸上的笑容灿烂得不得了。”
苏慧一时语塞。
她伸手想要去拉沈加欢的手，却被狠狠地甩开。
苏慧脸上划过一丝厉色，很快面色又软了下来：“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再说了，就算你不想我们，难道你就不想看看你姐姐吗？”
下一秒，她颤抖着肩膀不可抑制地低吼道：“闭嘴！你没有资格提我姐姐！”
任何人都有逆鳞，姐姐就是她最后的逆鳞。
她有什么资格谈论姐姐？！如果不是他们，那当初的一切就都不会发生！凭什么姐姐要成为这场阴谋里的牺牲品？凭什么？！
“加欢啊，有些事也应该放下了。你姐姐出事，我是她母亲，我比你更难过……”
“母亲？你也还知道你自己是个一个母亲？！”沈加欢叫道，“如果你当初真的有点为人母的良知，我姐姐怎么可能会死？！”
自从她父母去世之后，沈家里面唯一一个对她好的就只有姐姐，长久时光里，沈家唯一值得她惦念的也就只有姐姐。
如果不是因为他们的私心，姐姐就不会死。
凭什么当初死的是姐姐？！
“加欢……那是一个意外，我们都不想的。”苏慧的声音沙哑，“已经四年了加欢，我们也该从你姐姐那件事的阴影里走出来了。”
肇事者永远可以轻描淡写地抹去自己犯下的所有罪责。
无辜者却要永远沉湎于这巨大的悲痛之中无法自拔。
沈加欢握紧拳头，沉声道：“当初死的为什么不是你们？如果我父母活着，姐姐不会走到那一步！”
她的眼睛发红，拳头握得很紧。
苏慧耐着性子说了这么长时间的好话，换来的还是沈加欢的冷言冷语，顿时脸色也拉了下来。
“老实说沈加欢，你在沈家这么多年我也算待你不薄，没想到你真的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跟你死去的妈一个样。”
“呵。”沈加欢哼笑一声，“终于原形毕露了么？”
“我是好心好意让你跟我沈家去的，是你自己太不识抬举了。”
她瞥了苏慧一眼：“让我猜猜。是不是公司的资金链又断了，需要一笔资金，是不是也要让我跟我姐姐一样，把我送上哪家纨绔贵公子的床？”
“就算让你联姻，也是为你好。”
“不需要。”她拒绝得很彻底。
“你喜欢的那个乔亦已经要结婚了，与其被江家看扁，不如留一个好名头不是么？”
沈加欢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看来不论过多少年，你的嘴脸都是一样恶心。”她说，“告辞。”
苏慧斜着眼望着她的背影，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我已经低声下气够了，她还是不肯回来。”
电话那端的人沉默了几秒，随后道：“不回来？就算是绑也要绑回来！”
“行，我知道了。”
*
傅寒在会场的门口等。
助理陆森刚才打来电话：“傅总，沈加欢的资料我已经全部都找齐了，关于她四年前死的那个堂姐沈翘的资料也找到了。”
“知道了。”他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问，“老头子最近在忙什么？”
“他从花鸟市场买了几只鸟和几条鱼回来，每天都在庄园里。”
“沈家那边还不知道我从老头子那边拿过来那张合约吧？”
陆森答：“应该是不知道的。如果知道的话，看到沈小姐和您在一起，就不会猴急火燎地跑过来找她了。”
傅寒嗯了一声，掐了电话。
这沈家和傅家上一代传下来的联姻，居然要靠一张可笑的合约来维持。老头子几十年前就帮他找好了孙媳妇，以前他没想明白，傅氏找哪一家结婚不是造钱，非要沈家？现在觉得，大概除了沈家，没什么更有趣的选择了。
老头子蛮横，非要沈家白纸黑字地写明白了，说是这样就算他入了土也能心安。
白纸黑字又怎么样？到头来，她沈加欢不承认，死装蒜，老头子又能怎么样。
就算是他亲眼看着她签下了那份协议，他也照样拿她没辙。
他正想着，看见沈加欢从会场里走了出来。
她的脸色看上去并不好看。
“叙旧叙得怎么样？”
沈加欢笑了一声：“无话可说。”
“堂堂沈家千金居然沦落成现在这样，说出去恐怕真的是要贻笑大方了。”
沈加欢抬起头望着傅寒，他也静静地望着自己。她总觉得傅寒的眼睛很可怕，很深，仿佛一秒钟就能把一个人的内心全部看透。
“当你的助理很沦落么？”她反问道。
这一次，倒是傅寒有些哑口无言了。
“放弃奢侈的生活跑出来体验人生百态么？你的实践活动倒也还算是做得不错。还是说，你是为了乔亦？”
“傅先生好像对我的私生活很好奇。”
傅寒不说话，也不否认。
她的私生活……真是一团糟的生活。
“傅先生为什么会选择我当你的助理？”她饶是不肯罢休，“我和傅先生之间，应该不至于是可以促膝长谈的关系吧。”
傅寒上下打量了她一眼。
她还是那样，一样的倔强，一样的胆大心细。
“我需要一个有能力的助理，而你需要一份薪水高的工作。”
沈加欢摇了摇头，道：“我只想知道，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不能是你？”他和她玩起了文字游戏。
沈加欢道：“傅先生……”
他出口打断了她的表述：“叫我傅总。”
“傅总。”于是她只好改口，“我不想招惹你。我不想你去针对楠楠和乔亦。”
“迟了。”他伸出手，按住了沈加欢的肩膀，她不得不凑近他，直至一个暧昧的距离，“上次我就告诉过你了，你想不招惹我，太迟了。我没那么无聊去刁难你儿子。不过乔亦，我不可能放过。”
“你们之间是竞争对手的关系，这我没法干涉，但我恳求你公平竞争，不要去伤害他。”
傅寒怒其不争：“你还在帮他说话？”
“毕竟……”沈加欢低下头，道，“毕竟，我曾经爱过他。”
“爱？你爱他么？”傅寒冷笑了一声，质问道，“你爱他什么？他不过是陪你走了四年，如果这四年里陪你走的是我，你是不是也要无可救药地爱上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