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瑜已经失踪了三天了。这三天里子悠未曾阖过眼，她拖着病愈之后孱弱的身子在艾公馆里每个角落每一间房屋都找遍了。可是念瑜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终于她支撑不住，晕厥了过去。等她醒来，她想起在密室里二太太对她说的每一句话。即使念瑜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她也要见到她的尸体。
一日她无力地躺在床上，滴水未进。
碧雪早上来看了她好几次，将饭菜也热了好几遍。那些饭菜都原封不动地放在那里。她悄悄地拉开门，见到子悠醒了，便蹑手蹑脚地走进来，走到床边看着她苍白无比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道：“大少奶奶，起来吃点东西吧。”
“几点了……”她两眼板滞，嘴唇也变得又干又涩。
“已经是十点钟了。”碧雪看到她露在被褥外面的手，消瘦干枯，肤质没有一点光泽。
“十点了！我睡了这么久！”她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一阵天施地转，体力不支的她又栽倒在枕头上。
“大少奶奶，你已经几天没有吃东西了，喝点粥吧。”碧雪强忍住眼中的泪水，哽咽地说。
“找到念瑜了吗？”她的眼睛焕着光，抓住碧雪的手臂，用一副期盼的眼神盯着她。
“还……还没。不过老爷跟大少爷还在派人找她呢。”碧雪的脸微微地变了颜色。
“报警吧。”她的眼神变暗淡无光。
“老夫人不让报……”碧雪嗫嚅道。
“她……”子悠强撑起病躯从床上坐起来，碧雪赶紧蹲下身子替她穿鞋，并从衣架子上取来了衣裳。
“她当然不让我们报警，她心虚嘛。”她自言自语地说道，抬起头看着蕾丝窗帘外面的风景，阳光十分地明媚。可是她的心里却堵得发慌。
“大少奶奶……”碧雪见她的神情有异，伺候她穿好了衣裳，又替她梳了头，这才喃喃道，“喝粥吧。”
“我当然要喝，否则有什么体力去对付她呢。”她的眼睛里立即充满了憎恨与怨气。尽管一点胃口也没有，但是在这个时候怎么能允许自己倒下呢。
碧雪听了她这么一说，陡地一震。大少奶奶要对付老夫人？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便问道：“大少奶奶，小小姐的事老爷跟大少爷，还有我们全部的人都很关心。你不要再多想了，小小姐福大命大，一定会没事的。”
她舀着那碗鸡粥，望着飘浮在上面几根碧绿的生菜，喉咙里一股酸溜溜的感觉似乎忍不住要呕吐出来。她强忍住那不适的感觉，往自己的嘴里灌了一大口。
可是听着碧雪的话，心里反倒有一种想哭的感觉，眼中泛起了一层雾光。
“大少奶奶……你不要哭了，你这身子还没好呢，怎么能伤心呢。碧雪明白大少奶奶的心情……”说着她也陪着子悠呜呜地啜泣起来。
艾绵志从门外走了进来，见屋子里的两个人抱头痛哭，便吃了一惊问道：“怎么了？一早起来就哭成这样。”
碧雪赶忙抹拭了脸上的泪痕，对她低低地说了一声：“大少奶奶，大少爷，你们慢慢聊，我先出去了。”
她忍住呜咽，舀着那还散发着热气的粥。
艾绵志在她的身旁坐下，看到她泪流满面的脸，不禁心生怜爱，从她的手上将调羹拿过来，在粥里搅了搅说道：“照你这样的速度吃下去，要吃到什么时候。”
她猛然地仰起脸来道：“我见过二太太了，她说念瑜凶多吉少……”
“二太太。”他哑然失色，随即说道，“你一定是在做梦吧。二太太早在十年前就已经死了。”
“不，她没有死，她还活着。”她抓住他的手臂，差点将他拿上的调羹也弄掉了。她的眼睛睁得极大，也极认真地说，“我见过她了，这不是在做梦。”
“子悠，我明白你此时的心情，来，先把粥给喝了。”他被她那深邃透澈的目光给镇住了，但是过了片刻，他舀起一大勺的粥送到她的嘴边。
“你相信我吗？我真的见过她了。”她喊道，随即吞下了他递过来的一勺粥，粥将喉管堵住了，她被呛咳起来。
“我信，我信，你先吃点东西吧。”他忙替她斟了一杯热茶。
她咳得脸颊通红地说道：“二太太她把所有的事情都跟我说了……”
“她跟你说了什么了？”他随口问道，根本就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里面。虽然对她还有一丝怨气，可是看到如今她这般可怜的模样，不由得又心软起来。无论怎么样，眼下不是跟她呕气的时候。
“十年前的某一天，二太太带着不满十岁的绵璃，正预备着出门，因为她知道有人想害她们两母女……”她一口气说了这么几句话，又顿了一顿，用探刺般的目光望了他一眼，“那是一个大雨滂沦的夜晚……”
“你想说什么。”他手上的调羹滑落在盛粥的碗里，溅出了少许的汁在她的手背上。可是为什么她说这话的时候，神色变得这样奇怪，而且脸上流露的是一种咬牙切齿的表情。他顿时焦躁不安起来，心里隐隐地感到这件事与他娘有关。
“那个人带着一大帮的人出现了，她指着二太太跟绵璃破口大骂，说二太太是个不守妇道的女人，而那绵璃也是她跟外面的男人所生的野种。二太太跪在地上恳求她放过她们两母女，可是那个人却不肯，她要她们俩从此在艾家消失！”
“够了！子悠。”他腾地一下站起身来，方才温和的笑容已经攸地在脸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微含愠怒的眼神。“你的意思是说我娘把二太太害死的。”
她没有理会他的愤怒，兀自地说下去：“绵璃被推到了门口，这么小的一个孩子她有什么错呢。她最大的错误就是生在艾家！绵璃在雨中整整淋了半宿的雨。二太太想保护她，可是一个弱女子又怎么能斗得过那个人呢。二太太被那个人推入了河中……”
“子悠，你又是从哪里听到这些颠倒黑白，不分是非的故事呢？”他露骨地蹙起眉，垂着眼摇了摇头。“二太太是因为发疯，自己落入河中才死掉的。整个事件根本就不是如你所说的那样！”
“她没有死！她不仅没有死，而且就在艾公馆整整生活了十年！”她眨巴着湿润的眼睛，轻轻地斜了他一眼，目光深沉而锐利。“她被毁容了，从此之后就失去了幸福，她苟且偷生在艾公馆不见天日的地方活着。她告诉我，她之所以会走到今天这种地步，完全是由章海瑶一手造成的。她还说念瑜也是被章海瑶害死的！”
“你……”他被她那犀利的目光盯得如芒刺在背，一种难以言喻的忐忑紧紧地攫住了他的心房。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快步走向门口，将那微敞开的门紧紧地关上，这才返过身对她说：“你不要胡说，我娘她不是这种人！”
“艾绵志，你到如今还不清楚你娘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吗？”她心底与日俱增的仇恨登时爆发了。“你知道茉莉是怎么死的吗？”
又听到她冷不防地抛出这一个问题，他的脸显得嗟讶不已。
“茉莉是被你娘用绳索掐死的！”她那冷冰冰的脸露出强烈的恐怖表情。
“你胡说！茉莉她是上吊自尽的，怎么会跟我娘有关系呢？”他惊悸不定地说道。
“因为章海瑶她爱你爹，同时也痛恨围绕在他身边的所有女人。二太太是其中侥幸逃脱的一个，接下来该轮到了燕婉了。”她那长长的睫毛在毫无血色的脸上形成一个柔软的影子，可是她的样子却变得不可接近。
“不可能！不可能！”尽管他的内心也已经起了动瑶，可是他仍然选择相信他的娘。“这些一定是二太太告诉你的吧。好，我姑且相信你的话，如果她还活着，那么你带我去见她，我要见她是不是真的活着！”
“好。”她的心里虽然没有把握二太太是否会再次出现，但是只要让他相信自己的母亲实际上是一个杀人凶手。那么她乔子悠无论做出多大的牺牲与代价，她都愿意！
他们两人推开门走到门口，看到碧雪刚好经过。
“大少奶奶，您要去哪里？”碧雪见她一副病恹恹的模样，忙上前说道。
“我要出去一下。你不要跟着我！”她紧闭的嘴唇微微地蠕动了一下。
“知道了。”碧雪见她的神色是这样的骇人，但还是不放心地叮咛了绵志一句，“大少爷，你要好好照顾大少奶奶啊。”
绵志的脸色也是同样的严肃，但还是不发一言地点了点头。
他们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向祠堂。
正巧遇到艾永璇。
“你们俩去哪里？”
她停下步伐，生硬地笑了一笑：“爹。”
艾永璇随即叹气道：“这都找了三四天了，念瑜的下落还是没有。”
她的脸上露出一种既像是苦笑又像是无奈的表情：“爹，您找了这几天也该累了，回房去休息一下吧。剩下的事交给我吧。”
“子悠，你看你，这几天又瘦了一圈了。你的身子好些了吗？念瑜是我收养的孩子，还是交给我处理吧。你有空要多休息一下，不要再为这些事操心了。”艾永璇睃了一眼一声不吭的绵志，重重地叹息道。
“爹，我知道了。我跟绵浚还有点事。”她瞬间垂下了眼睛。艾永璇的这一番话微妙地渗透到她的心里，她的眼眶里顿时有了一种濡湿的感觉。
“好，你们去忙吧。”艾永璇随即大步流星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