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子悠一路上一言不发，一句话也不跟他说，一到艾公馆就立即下车，气鼓鼓地走进去了。刚好章海瑶在后院子里散步，碰巧遇到了她，一时脸上还挂着不快，便向她作了个揖，叫了声娘便兀自回房了。
“绵志。”章海瑶是何等聪慧的人，发觉她的异样，便问绵志。“她怎么了？”
“没事。”绵志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周围。
“那真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摆着一张脸给谁看呢。”章海瑶用怪责的语气说道。
“娘，你不要多心，她可能一时心情不好。”绵志应道。
章海瑶斜起眼瞅了一眼他：“那件事办得怎么样了？”
“他们明天就启程。”绵志低声道。
“那就好。”章海瑶露出满意的笑容，不过一想到子悠，她便虎起脸道，“你可不能太惯着她了。妻子虽然是要疼的，但是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份。”
“知道了，娘。”他默默地颌首。
章海瑶用一种不放心的目光眱了他一眼之后，又微咳了几声才慢腾腾地往房里走去了。
绵志站在原地想了一会儿，便往大门口走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踅回来的时候手上就多了一包东西，兀自地往房里走去，看到门被紧紧地关闭了。门口只有碧雪守在那里。
“大……大少爷。”她一见到绵志要推门，语气也结巴起来。
绵志瞪着她。
碧雪缩一缩颈子，用细若蚊蝇的声音说道：“大少奶奶她说她要休息，请大少爷您回房……”
绵志不禁背脊微微地一耸，紧接着有一股热血一直涌到了气门，尔后又在他的五脏六腑内蔓延开来。他提起脚往那门粗鲁地一踢，门咣啷一声就开了，他看到她就坐在那梳妆台前面，从耳朵上摘去耳环的时候，那个手势明显得停顿了一下。
“大……大少爷，大少奶奶她……”碧雪见拦不住，急得两腮通红。
“碧雪，出去吧。”她的头微微地一转，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又攸地移到了她面前的镜匣里。
镜匣里镶着一面镜子，框子一例是银漆的边沿，那镜面擦得程亮。从里头倒映出来的脸，没有一丝表情，连那无意中瞥见的目光也是冷冷的。
他就站在她的身后，看到镜子中反射出来她的脸，苦笑缀上了他的嘴角。
“我买了包桂花糖炒栗子。”他嘴角微牵，好看的眼睛灼灼地盯着她苍白清丽的脸颊。
她垂下眼梢，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
他莫名地生起气来，自己跑出去在街头为她买这种东西，原想哄她开心，谁知她一点也不领情。
她的小圆嘴抿了一下，澄碧的一对眼眸注视到他峻刻冷然的脸上：“谢谢。”却一点也没有要碰那袋栗子的意思。
他看着搁在桌子上的栗子，又端详了她一下，听着她几乎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话，心里的那股火就更加浓烈了。
“你这是在跟我耍性子吗？”
她的态度很安然的样子：“我有什么资格可以跟你耍性子？”
他的心里像被针刺了一下。
“不是我不让你跟你爹娘吃饭，这是我们艾家的规矩。”
“规矩？”她嘴角微微地翘起，表情却不以为然，自从她嫁进艾家以来，已经听过不下数十次的规矩，从心底里已经鄙视起这个词来了。“艾家的规矩难道令我跟我爹娘临别前见一次面吃一顿饭也这么为难吗？我不知道这种毫无人情可言的家规要来作什么！”
他听着她这些带刺的话，眼神霎时变得黯然，她眼珠向上翻起瞪他的样子，带着几分女人的娇媚。他莫奈何地笑了一笑：“不要气了好不好？”
“我不是艾家的人，我配生气吗？”她伏下眼帘，凄凄凉地抿了抿嘴，眼眶里仿佛有又热又烫的液体快要喷涌而出。
他略微地露出吃惊的神色：“你是我艾绵志的妻子，为什么要说自己不是艾家的人呢？这样吧，我明天早上带你去送你的家人好不好？”他探询着她的目光，她的眼眶里似乎有盈盈欲坠的泪珠。
“不需要了！”她赌气地喊道，她不要这种求来的可怜。她乔子悠并不需要艾绵志的怜悯！
他不禁有几分惭意涌上心头。但是抱歉的话说不出口，于是张开了胳膊去揽住她单薄的双肩，她下意识地往一旁闪躲。
他怏怏地缩回手，目光落在那袋已经渐渐冷却的栗子上。从已经搠破的纸包里掏出一粒栗子，细细地剥了皮，送到她的嘴边：“吃一颗吧。”他记的有一次看到她叫碧雪替她买了一包糖炒栗子，所以就记在心上了。
她睁大眼眸怔了一怔，可是随之被更多的悲伤所湮没了。她将脸往一边别开，她的仇恨并没有因为他区区一点恩惠而有所减退。
他使蛮力将她揽在怀里，轻轻地撸开她的长发，她明净美丽的脸庞便露了出来。那一对清澄纯净的眼眸里蕴含着一丝倔犟与执着。
她的身上有一股素雅的香气，令人不自觉地想要靠近。
悠长的一个吻，空气在这一刻冻住。
动作停下来了，他看到她微红的眼睑与红润的嘴唇，却看到她眼中微微含泪。只不过吻了她一下，有这么为难她吗？一想到这里他极力地忍住各种没有分寸的愤怒涌上心头。
“你到底想我怎么样？”话一出口他便深深地后悔了。他艾绵志在干什么，在哀求这个女人给她一点柔情蜜意吗？从何时起在她的面前自己就像矮了一截，需要这么低声下气地又买栗子哄她，又对她细声细语的，到头来却被她全盘否定。他觉的自己就像一个演滑稽的丑角在这里自编自演。
“现在我一个人想静一静。”她的表情丝毫没有变化，冷梆梆地对他说。
他的表情明显变得僵硬，眼睛里满着骇人的神气，双手攥紧拳头，骨骼咯吱咯吱地作响。但是他还是把这股火气强压了下去，摔门走了出去。
她看着从纸袋里漏出来的，已经冰冷的栗子，心里的钝痛一阵阵地朝她倾袭而来。
永璇从她的房门口经过，永璇见到到她一人孤零零地坐着发呆，出于好心便在门上敲了几下。
“一块去吃饭吧，子悠。”他见她布满愁云的脸上眉宇之间凝结害牢固的忧伤。“怎么了？”
她忙擦了擦眼角说道：“没事，爹，我这就跟你一块去。”
“绵志呢？艾永璇用眼睛在这房间里搜寻了一圈。
她露出一点惨然的神色，没有接茬。
艾永璇恍然大悟。
“跟绵志吵架了？”
见她没有吭声，他便清了清喉咙说道：“子悠，我知道绵志的个性，他这个人表面上看上去冷冰冰的，但是他的内心却是火热的。有的时候他惹你生气了，你可千万不要放在心上。他这个人还是很好的。”
她抬起了下颌，红嘴唇里微露着两排玉石般的白牙：“爹，我们没事的。”在艾家也许只有艾永璇还有绵璃才能给她带来一丝丝温暖，才让她觉的自己是艾家的一份子。当然她并不希罕做艾家的人。
“绵志的个性比较像我年轻的时候……”艾永璇的眼角起了一撮鱼尾巴，似乎沉浸在对往事的追溯之中，“我年轻的时候也是像他那样，喜形不于色，在旁人看来似乎冷冷的，很不好相处的样子。”
艾永璇唇角上翘说话的姿势很像他。
“你不要怪他，我看的出来他对你动了情，也许他自己还不知道呢。这个傻孩子。”艾永璇自嘲似的牵起嘴角，鼻腔内一阵酸惨的滋味，他自问对艾家问心无愧，可是唯独对他的两个儿子，还有绵璃，董闻雨……
“爹，上次闹鬼一件并非绵璃所为，我们都错怪她了。”她好似想起了什么，昂起脸对他说道。
艾永璇圆睁起眼睛，闪着诧异的光：“不是绵璃那是谁？”
她转身从房间里拿出上次在门口捡到的娃娃，娃娃原本衣裙上与四肢的血渍已经凝固，布料变得有些僵硬。“你看看这个，是我上次拾到的。”
艾永璇将那只娃娃拿在手上，眉头也跟着蹙了起来，嘴里喃喃地念着：“这个娃娃……”
“爹，你还认得这个娃娃吗？上次我问过绵璃，她说自己根本就不知道怎么会换上二太太的衣服，乔装成鬼的样子……”她看到艾永璇的眼眶子红红的，两只眼珠子也像是失去了魂魄的人一般。
“我记的，这是闻雨亲手所做的娃娃，她把娃娃做得跟她自己的样子送给绵璃，绵璃好开心，她每晚都搂着这只娃娃睡觉，因为她说一见到这只娃娃就像见到了闻雨一样……可是为什么会在你的房门外呢？”他瞬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她微摆着头，视线挪到他的饱经风霜的脸上：“爹，我看这纤雨阁闹鬼！”
“胡说！”艾永璇将头摇了一摇，脸色也肃穆起来，“纤雨阁一向给绵璃居住，怎么会闹鬼？难道说那个鬼是闻雨的？闻雨是失足落入河中才死去的，难道她的鬼魂会一直徘徊在纤雨阁没有走？”
见她若有所思的样子，艾永璇嗟叹了一声便在她的肩膀上拍了一拍：“去吃饭吧。不要再去想这些事了。”
她看着手上的这只娃娃，心中思绪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