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蟠着一只黑猫，两只绿阴阴的眼睛正一眨不睡地盯着她，两对眼睛面对面地对视了一会儿，黑猫喵唔地一声跑走了。而地上遗留着一只布娃娃，四肢都沾着血迹。她吓得大惊失色，慌不择路地返身回房，将门蓬地一声关上。脊背抵在门上，一颗心还在哄嗵哄嗵地跳个不停。外面悄然无息，四周围的空气就好像凝冻住了一样，她捺着卜卜直跳的心又壮起胆子，将门拉开，那只沾染了血渍的布娃娃还躺在那里。她鼓起了勇气，将那只娃娃拾起来。娃娃的衣裙略有些起皱了，颜色也褪得暗淡，但是那缝裰过的痕迹针脚整齐，做工很细致。到底是谁把这只娃娃放在她的房门前？是恶作剧还是故意为之？正想着，远处那个飘渺的歌声又响了起来，声音婉转凄凉。
她关上门，屋子里只点着一盏电灯，光线不怎么明亮。看到绵璃已经坐起身来，把她吓了一跳。
“子悠姐姐。”绵璃两只手揉着惺忪迷惘的眼睛，鼓着嘴巴叫道。
“你怎么还不睡？是不是我把你吵醒了？”她走过去替她提了提被子。
“你手上怎么有一只娃娃？”绵璃眼尖地发现她手上的那只布娃娃。
“你记的这个？”她用困惑不解的眼神看着绵璃。
绵璃皱着好看的眉毛，表情里既有点吃惊又有点兴奋地说：“这是我的。”
“你的？”她更奇怪了。
“这只娃娃是我的，为什么它会在这里？而且它的脸跟衣服怎么弄脏了？那上面是不是血迹？”绵璃老大不高兴地翻弄着娃娃，小嘴巴翘得高高的。
“这只娃娃你从哪里来的？”她再一次仔细地审视娃娃，发现娃娃的样子有点面熟。
绵璃将娃娃搂得紧紧的：“那是我娘做给我的。她说我抱着它就像抱着娘一样。”
她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娃娃是二太太亲手所做。可是它为什么又会在自己的房门外呢？
“你说你上次见到过你娘，你在哪里见过她呢？”
绵璃想了一会儿说道：“我经常见到我娘。可是她很可怜，她被关在一个黑乎乎的地方，可是我知道那里有一个洞我可以出去，可是娘她却走不出来，因为她的手脚都被铁链子绑得紧紧的。”
“这个地方在哪里？”她不胜骇异地说。
“娘让我不要告诉别人，她说她不想再出去了，因为在那里她觉的自己的心很平静。她说艾家是一个吃人的地方，要让我小心。”绵璃的脸上露出了些许期待的表情。
难道二太太没有死吗？她感到嗟异不已。
“绵璃，你能不能带我去那里。”
绵璃看着她，蹙起了眉心：“不行，我答应过娘，谁也不说的。”
“你娘，她真的还活着吗？”她对绵璃的话有些将信将疑。
绵璃用力地点了点头：“娘她活着，她从来没有离开过绵璃。”
“可是你娘她为什么会在那里？不跟你一起生活？”她的脸上微有些讶色。
“我不知道。娘说艾家的人都不是好人。子悠姐姐，你不姓艾吧。”绵璃天真地说道。
“我不是，我姓乔，我不是艾家的人。”她从凉嗖嗖的思绪中苏醒过来。
绵璃露出欣慰的笑容，将声音压得低低的，俯在她的耳旁说：“子悠姐姐，我告诉你一个人秘密，我也不是艾家的人。”
她露出惊讶的表情瞥了绵璃一眼：“谁跟你说的。”
“是娘，娘说我不是艾家的人，我不应该姓艾的。”绵璃的神情在黄黯的光线中显得得意而又骄傲。
她只觉的自己脸颊上的肌肉不自觉地痉挛着。
她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只记的是被碧雪摇醒的。
“绵璃呢？”她看着自己的枕边空无一人。
“三小姐去纤雨阁了。”碧雪如实说，“大少爷在门外等着您呢。”
“他找我有什么事？”她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毫无仪态地说。
“小的不知道。不过大少奶奶，我已经替你把衣服找出来了，您就赶紧穿上去见他吧。”碧雪说着，将一套簇新的浅蓝天鹅绒的衣裙取了来。
“我不要穿这套。”她断然否决，这套衣裙是上次她跟绵志去永安百货公司，绵志为她选的。
“大少奶奶，您看今天大少爷带你出门，你就当取悦他也好，让他开心一下也好嘛。”碧雪因为在娘家就已经照顾她了，再加上岁数又比她大上几岁，有时候说话就如同她的姐姐一般。
“我为什么要让他开心？为什么要取悦他？”她嘴上虽然是这样说，但还是从碧雪的手上把那套衣裙接了过去。她很少穿这种舶来品洋装，那天也是在绵志的执意之下她才勉强试穿了一下，想不到效果相当地好。
“好漂亮啊。”果然碧雪流露出赞许的口气。
她头一次穿这种衣服还真有点不习惯呢。不知道今天他又要带她到什么地方去呢。正在犹豫之间，碧雪已经将她的头发也弄好了。
她走到门口，看到绵志坐在车里等他。
她的出现令他有一种耳目一新的感觉。她面无表情地上了车，身上的香气钻入到了他的鼻孔之中。
“今天你又要带我去哪里？”她正了正脸色，长长的睫毛几乎要将眼睛全部覆盖住。
他唇角微牵，将修长的手指掸了掸裤腿：“到了你就知道了。”
车子一路飞驰着，将她送到了再也熟悉不过的宅子前面。
她下了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原来艾绵志将她带到了乔公馆。自从上次一聚，到现在她都还没有跟他们联系过。
她施施然地走进去，映入眼帘的都是她所熟知的景物与建筑，她在这里虽然只生活了一个多月，可是一走进这宅子里，浑身都松懈了。
她嘴里着唤着爹娘，一面加紧了步子往乔江月的房中走去。
乔江月与安长忆果然在房中指挥着下人们整理物品，收拾行装。
“爹，娘。”她抑制不住地激动，涨红着脸叫着他们。
“子悠，你怎么来了。”安长忆穿了一件雪青色云纹暗花旗袍，将她的身形衬托得更加瘦削。她两腮的肉像是被刀子削去了一大块，深深地陷了进去。
“你们什么时候动身？”看他们这副架势恐怕出发的日子已经迫在眉睫了。
“明天启程。”乔江月深深地叹了口气说。北平是他们的老家，年纪大了总归要落叶归根的，唯独让他放心不下的就是子悠。子悠嫁入了艾家，艾家是上海滩有名的名门望族，可是家大业大规矩也多。子悠自从出嫁以来，回娘家的次数屈指可数。
“这么快？”她惊愕地睃了睃在一旁闭口不语的绵志。
绵志顺蔓地说下去：“你们两老敬请放心，子悠既然已经嫁进了我们艾家，我们一家人都会好好地待她。”
“子悠啊你现在已经是艾家的大少奶奶，可不能像从前做姑娘家时那般任性了，百事孝为先，要尊敬公婆，要侍候丈夫，还要疼爱小姑子，知道吗？”安长忆看也看不够地盯着女儿的脸，确定她并没有消瘦半分，才暗暗地放下心来。
“行了，你呀出嫁前就对女儿说过这种话了。女儿都已经出嫁快半年了，你还在这里嚼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耳朵听得都生出茧来了。”乔江月在仔细地清点了他的古董之后，才用幽怨的口吻说道。
“你还不是像我一样，女儿不在的时候天天惦记着子悠，你还说我。”安长忆转身又似笑非笑地瞄了乔江月一眼。
在乔家，她才能感受到切切实实的爱意。
“大哥呢？”她像是发现了什么叫了起来。
“你大哥去外面买腊羊肉跟卤味呢。本来还打算今天晚上我们三人在一起算是洗尘饭，想不到你来了，那正好晚上一块吃饭。”乔江月笑呵呵地说道。
“子悠不留在这里吃饭了。”艾绵志连忙说道。
乔江月的笑容凝冻在了嘴边。
她仄过身问他：“为什么我不能在这里吃饭？”
他搔了搔头皮，面露难色地说：“你知道娘她想一大家子的人齐齐整整地吃饭。”
“可是我爹娘明天就动身去北平了，今天是我在上海陪他们最后一次吃饭，为什么我一定要陪你娘吃饭呢。”她惘惘不甘地说道。
“好了，子悠，你来看过我们，我们已经心满意足了。你还是回艾家去吧。”乔江月眼看着他们两人快要争执起来，便忙出来打圆场。
她的眼眶微微地泛红，两只玻璃般纯净透明的眼睛睥睨着他：“无论如何我都要留下来吃这一顿饭。”
艾绵志的嘴角抿起，眼神开始变得锐利，但是他却没有说话。在艾家谁也不敢忤逆章海瑶的命令，一来是因为她的气势，二来是因为她的病。但是子悠说的也没有错，乔家的人明天就要启程去北平，何时再见也是个未知数。
“子悠，你听绵志的话吧，爹跟娘还有你大哥会时常给你写信的，要是绵志有空的话，也可以经常带你回来，不要再耍小脾气了。”安长忆不想令女儿为难，言不由衷地说道。
“对啊，你现在是艾家的媳妇，要遵守艾家的规定，你也不再是乔家的大小姐了，要听话好吗？”乔江月见女儿一副剑拔弩张的神态，忙劝她。
末了，她为了不想让爹娘为难，只好带着一肚子的气随他回了艾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