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绵浚从她的手上将醉得烂泥的舒忆柳搀了过去，对她说了一句：“谢谢大嫂。”
乔子悠还没有开口，在他怀里的舒忆柳便张开迷蒙的眼眸，仅存的一丝理智使她看到了绵浚的脸，便两只手勾住他的颈项，娇声娇气地说道：“绵浚……绵浚……”
“你看看自己像什么样。”绵浚将脸绷得紧紧的，神色极为不耐烦。
“还不是因为你。”舒忆柳摸着他的脸，却吃吃地笑起来。
他露出腻烦厌倦的表情，舒忆柳却像甩不掉的狗皮膏药紧紧地黏在他的身上，舍不得放手。他撩开她的手说道：“大嫂还在这里呢，你不要这样。”
“我们是夫妻，有什么好怕的。”借着酒意舒忆柳执意地说道。
他眉尖半蹙，微微地喟了口气。
“不如我帮你一起送她回房吧。”她低低地说道，眼底浮现出一丝苦涩。
艾绵浚点了点头，她合力地帮舒忆柳送回了房。
舒忆柳已经昏沉沉地睡去，她帮她脱去了鞋子又替她盖上被子。在子悠帮忆柳做这些事的时候，艾绵浚一直冷眼地在旁边看着。
她旋过身来，看到他神情萧索，仿佛睡在床上的这个人不是他的妻子。她想起舒忆柳说的那些话，突然间在心底对忆柳产生了深深的同情。
“她睡了。”她侧身瞄了一眼躺在床上安然入睡的忆柳，轻声地说道。
“嗯。”艾绵浚生硬地说道，似乎忆柳的事与他无关。他两手交叉着抱着胸口，目光深邃。
“你能不能劝劝她，以后让她少喝一点。”明知自己多管闲事，却忍不住想说。一起生活在艾公馆的女人，有着各种各样的不幸。她相信舒忆柳的痛苦并不比她少。
他的脸顿时变得峭冷无比：“她的事我向来都是不管的。”
对于他这样的回答，她并不感到意外。她没有想到他们两人居然陌生到这种地步！
“她很痛苦？为什么你不能对她好一点呢？”她想了想，觉的这句话不应该由她说出口，可是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
他微微地一惊，大概没有料到她会说这样的话，隔了片刻，鄙夷地冷笑了一声：“她不配！”
“有什么事大家不能开诚布公地说呢？为什么要弄成这个样子？她痛苦你的心里也不好受？”她低下眼睑，目光落在熟睡的忆柳身上。
他的神色变得淡漠而又悠远：“那么你跟大哥呢？难道你敢说你跟他也很好吗？”
她矍然一惊，昂起脸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脸上的肌肉骤然地收紧了。
“对不起，我不该这么说。”发现她的神色不对，绵浚又疾忙地道歉。
“你说的很对，我自己的事都没处理好呢。”她的唇际浮上了悲凉的笑容。
“大嫂，我不是那个意思……”他舐了舐干而泛白的嘴唇，望着她的脸，“我们自从结婚以来，我也曾想过我要好好地待她，我也想忘记过去的……一切，可是我没有做到。”他说完话的时候，又不禁垂下眼皮望着地板上的花纹。
他指过去的一切是指绵志，还有苏彩异，他们三人之间发生的事吗？她真的很想知道自己重生之前作为苏彩异的时候，与艾家两兄弟之间所发生的事。
“那个苏彩异……”她瞟了一眼他的脸，小心翼翼地说道。
他流露出诧异的表情。
在他这种既惊又愕的凝视之下，她理了理鬓发，露出来的脸庞皮肤白得通透：“你喜欢苏彩异？”
“你不要听忆柳胡说。”他像是被人揪住了辫子一样，急不可待地叫道，腮颊也跟着变红了。
“其实你不需要隐瞒，我看的出来，你还惦记着她对不对？”她将牙咬了咬嘴唇皮，慢吞吞地说道。
他额上的青筋都叠暴了起来，慌乱地伏下眼帘：“我没有，你不要误会。”
“我明白……”她幽幽地说道。看到他这副样子，突然间她的心里有些明白了。
“人都已经不在了，我不想再回忆过去。”他的眼睛里闪耀着一种亮得奇怪的火光，但也只维持了一瞬间的功夫，便变得暗淡无光。
她苦涩地缩起了肩膀。
她返回房里的时候看到绵浚正在练毛笔字，他的字写得遒劲大气，一看就知道从小练起，功力深厚。
以往他也经常练习，她都没有放在心上，可是这一次她发现他写的那几十张纸上，写的都是她的名字。看着这桌子上地板上都躺着写有她名字的宣纸，她颇有些愕然。
“你觉的我写的好不好？”他淡然的口吻显得颇为郑重其实的。
她装作漫不经心地说道：“好。”
“就这么简单？”他将手中的毛笔一掷，惊异地望着她，“你难道就没有什么想法吗？”
她淡淡地说：“没有。”
他的脸色一下子就沉寂了下来，语气不大高兴地说：“你去了哪里？”
“在路上跟忆柳聊了几句。”她解开斗篷的扣子，神态自若地说道，并小心翼翼地绕开那些写有名字的宣纸。
他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又是一阵沉默。听到背后发出窸窣的脱衣声，他将毛笔重新拾起，又写了几个字。
“我不是跟你说过，不要再同忆柳说话吗？你们不是一路人。”
她坐在床畔边脱鞋，听他这么一说，她用一种剑拔弩张的口气说：“我从来不这么觉的，我跟忆柳是妯娌，说几句话又能怎么样呢。”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又岔开话题说道：“娘把你叫去问过话了么？”然而回应他的却是长久的沉默，他扭过头去看她，见她手中已经多了一本书，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话。他又把那句话重复了一遍，她才怏怏不快地仰起脸：“既然你知道了，又何必问我呢。”
他艾绵志几时受过这样的气。可是对着她，却连一句稍微抬高了声量说的话都没有。但是她说话的样子与语音告诉他，她根本就不在乎他。
“娘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明知道她不会领情，还是止不住地往下说，“在我们艾家，你不会受到拘束，如果哪里让你感觉到不方便的事，尽管与我来说。”
她听了他这一番话愕然而惊。自从那次火灾之后，她觉的他已经变了，变得跟以往不一样了。
她的视线落在他还缠着绷带的手上，自从这些天他受伤以来就一直睡在书房里。她很想询问一下他的伤势，想了一想还是忍住了。
“子悠姐姐。”绵璃的声音从门口穿透了进来。
她起身去开门，看到绵璃穿了一件素白的袍子站在门口，乌亮有光泽的头发散垂着，小脸被冻得红扑扑的。
“怎么了？”
“今天晚上我不想一个人睡，能不能跟你睡？”绵璃搂住她的纤腰。
她还没有张嘴，绵志便已经将两道眉峰紧紧地皱结起来了：“绵璃，你越来越不像话了。玲珑呢，你一个人不敢睡，可以叫玲珑陪你一块睡。”
说着他走到门边高声地叫起玲珑来。
“我不要跟她睡！我要跟子悠姐姐一块睡，子悠姐姐身上香。”说着绵璃松开了双手，一骨碌地爬上了她的床，钻进了被窝里。
子悠看到他的嘴张得大大的，眼珠子似乎要把眼眶都给撑破了。她腮上带笑不笑地说：“今天就让她留在这里吧。”
“那么我呢？”这一句话从他的嘴边漫了出来。连他自己都吃了一惊。
她将目光移到已经用整幅被子把自己裹得如同蛹茧一样的绵璃，忽而笑了一笑说道：“我要睡了，你请出去吧。”
听着她下了逐客令，他的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就在这个时候，玲珑又疾疾忙忙地跑过来：“大少爷，大少爷。”
“你怎么看着三小姐的？”他正憋了一肚子的闷气无处发泄，而玲珑又正好撞在他的火头上，便大声地说道，“每天总是看不住她，让她随便乱跑，如果你再这样的话，我就把你辞退了。”
玲珑粗糙的脸上眼睛霎了一霎，大概被他这种怒气冲天的话给吓得噤住了：“三小姐她……”
绵璃从被子里探出头来说道：“玲珑，你回去吧，我今天要跟子悠姐姐一块睡了。”
玲珑又看看绵志的脸色，吓得再也说不出话来。
绵志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便什么也不说，就走出去了。
她关上门，发现绵璃已经呼呼大睡了。她也赶紧换衣上床，同绵璃温暖的身子捱在一起，看着她酣睡的小脸，今天晚上本来是绵志要回房里来睡，如果不是绵璃的话，她真的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她握着绵璃的手，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睡到后半夜，那首娃娃背着洋娃娃的歌谣又响起来了，听起来似乎愈来愈近。她猛地被惊醒，竖起耳朵，发现那个歌声越来越清晰，就好像有人隔着门对她唱一样。她猝地坐起身，发现门上除了有枝桠的阴影之外，别无它物。她又推了推绵璃，毫无反应。
她悄悄地起身，走到门边，握着门把的手已经沁出了薄薄的冷汗，闭起眼睛，鼓足了勇气，訇然地将门拉开，看到外面的东西，不禁嗳呀一声叫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