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乔子悠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了。她睁开眼，看到枕边的他早已不知所踪。然而屋子里除了她，还有一个苗条的身影，正立在她的大衣柜前，将她衣柜里的衣裳一件件拖下来，边发出嘻嘻的笑声边往自己的身上试去。
“你是谁？”方才还惺忪朦胧的她一下子被惊醒过来，睁大眼眸看着这个陌生的人。
那个人回过头来。
她才松了一口气，原来是绵璃。
“好看的衣裳……”绵璃拖长了腔，口中喃喃自语，一边抬起自己的胳膊往衣袖里钻去。
“绵璃，你怎么进来的？”她叹了一口气，从床上爬起身来，穿上了衣服。
“娘，还没有给我买糖葫芦呢。”绵璃用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的眼神瞅了她一眼，又咬了一下嘴唇。她的眉眼长得很清秀，跟艾永璇长得不像，跟艾家的两位少爷也不相似。
她笑了一下，走到了绵璃的身边，抚摸着她厚厚的浓黑头发说道：“我让人去给你买好不好？”
绵璃的衣服只穿了一半，闻听此言，便立即露出笑容：“好啊，好啊。”
她便把碧雪叫进来吩咐她去外面买串糖葫芦。
待回头看绵璃的时候，绵璃已经将她做新娘子时穿的那件喜服穿在了身上，由于不会系扣子，胡乱地扣了几粒。
“好看吗？”绵璃的眼珠子略带点茶褐色，眼白又有一些浅蓝。艾家的人没有一个像她那样的特征。子悠想着绵璃可能像二太太。
“好看，好看。”她倒也不介意，动手将绵璃那些扣错的扣子重新一颗颗解开来扣好。“如果绵璃喜欢的话，我送给你好不好？”
绵璃听了眯眯地笑着，高兴得简直说不出话来了。
她看着绵璃愉悦的样子，不由得有些动容了。绵璃按理说年纪也不小了，该有十八岁了。这个年纪的姑娘家一般都有婆家了。想到这里，她说道：“绵璃，你住在哪里？”
“我住在纤雨阁。”绵璃不假思索地答道。
“纤雨阁？”她有些愕然。绵志不是说纤雨阁没有人居住吗？可是绵璃为什么说自己住在那里。
这时碧雪已经买了糖葫芦回来。
绵璃一把将那糖葫芦揪在手上，吃得满嘴都是猩红的糖屑。
“绵璃能不能带我去你住的地方？”她灵机一动说道。
“好。”绵璃仍在专心地舐舔她的糖葫芦，隔了片刻，又抬起那张吃得脏兮兮的小脸说道，“娘对绵璃最好了，给绵璃新衣服穿，还有买糖葫芦，可是娘却不大来看绵璃。”
“娘现在不是在你身边吗？带娘去纤雨阁好吗？”她的心里渐渐生出一种对绵璃难以名状的爱怜。
绵璃蹦蹦跳跳地走在她的前面，那一身喜服的幅度作得格外的贴身，因此某一种程度上妨碍了她的自由，可是绵璃仍然很高兴，她一手牵着裙裾，一手举着糖葫芦，兴致勃勃地走在去纤雨阁的路上。
没过一会儿功夫，便到了纤雨阁。她抬头看了一眼悬挂在檐下的匾额，纤雨阁名字优美动人，可是这地方却有一种鬼气森森的味道。她走进绵璃的房里，房里的陈设十分地简单，除去一张床，一个衣柜以及一张桌子便只有靠在角落里的一个小小的梳妆台。
“娘，以前你经常坐在那里梳头。”绵璃指着那已经泛起灰白颜色的梳妆台说道。
她走过去，梳妆台上有一个木相框，相框里镶嵌着一帧小小的相片，相片上有一个妇人，看起来似乎很温柔的样子。
“那是你娘的照片吗？”
绵璃用力地点了点头：“娘在绵璃的心目中是世上最漂亮的女人。”
她再仔细看了看相片里的女人，可是这董闻雨跟绵璃长得也不是很像。
梳妆台上的瓶瓶罐罐放着很多。出于好奇她拿起一瓶，将盖子打开，发现里面是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她又拿起第二瓶，发现这瓶也是空的。陆续又把剩下的瓶子都打开了，每一瓶都是空的。
“娘，这些都是你以前用过的。”绵璃看着她手中的瓶子，不无伤感地说道。
“那里面为什么都是空的？”她不禁问道。
“玲珑说这些瓶子里原来装的胭脂香粉许久都没有人用，都发臭了，她怕招来蝇蚊，所以将里面的东西全部都倒掉了。”绵璃嘟起嘴巴说道。
她将其中一个口脂缸拿在手上，看到瓶子外面还镌刻着闻雨二字，这瓶子造型优美，外观精致细腻，但是看上去已经颇有岁月的痕迹。
这时从门口又走进来一个壮实的，下人装扮的姑娘。她一见到绵璃便叫起来：“三小姐，你一大清早地跑哪里去了。”
“玲珑。”绵璃娇滴滴地叫了一声，跑过去搂住那丫环的腰身，“我身上的衣服好不好看？是娘送的。”
“娘？”玲珑这才发现屋子里还多了一个人，忙怯生生地叫了一声，“大少奶奶。”
“不必拘礼。”她说着，边装作漠然的样子环视了一下这房子，“玲珑，你是专门侍候绵璃小姐的吧。”
玲珑虽然外表看上去毫不起眼，说话却是极伶俐流畅的：“回禀大少奶奶，玲珑服侍三小姐已经有十年了。”
她瞬间目不转盯地盯着玲珑：“那么以前二太太也是住在这里的吗？”
玲珑的两道眼光顿时闪烁了一下：“是。”
她又问道：“二太太现在人呢？”
玲珑漫无目的地转动着眼球，随即伏下眼帘：“大少奶奶，此事恕玲珑不知。”
“你跟着绵璃生活了十年，绵璃的亲生母亲也跟她一同生活在这里，你怎么会不知？”她有点急促地说道。
“对不起，大少奶奶，玲珑真的不知。”玲珑把头又往下伏了伏，语气却是冷静得出奇。
绵璃突然间又走到她面前来，牵起她的手说：“娘，我们不要呆在这屋子里了，去外头走走好吗？”
“去哪？”她为着玲珑刚才的话，心里有几分沮丧，因此提不起劲头来。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绵璃澄澈的眼睛发出异样的光芒。
“三小姐，你可不要再乱跑了，万一老夫人问起我来，玲珑很难说啊。”等她们两人跨出门槛的那一瞬间，玲珑还在她们的身后叫喊着。
绵璃带她去的地方，正是她进门之后绵志也带她进去过的艾家祠堂。
艾家的祠堂是艾家最阴森可怖的地方之一。绵璃却不因此而惧怕，她蹑手蹑脚地带着子悠进去，又把门从里面掩上。
她仰头望着那供龛上灵牌位，心里不知怎么的，油然升起一种肃然起敬的感觉。
绵璃却从那众多的灵牌位中拿出其中一个，指着上面的字说道：“娘，这上面写着你的名字。”
“我的？”她略一迟疑，便将绵璃手上的灵牌接了过来，那上面写着董闻雨的名字，看一日子，她去世竟然已有八年的时间。
“他们都说娘死了，”绵璃露出一副悒悒不乐的模样，轻轻地喃语道，“可是绵璃不相信，娘没死。对不对？”
她看着那镀了一层金色漆的楷书说道：“绵璃，我不是你娘，我叫乔子悠，是你大哥的妻子。”
“不，你是娘。”绵璃执拗地喊起来，明亮的眼珠子也裹了一层泪光，“只有娘才会买糖葫芦给我吃，才会买新衣裳给我穿，你是娘，你是娘。”
“绵璃，可是这块灵牌上显示你娘已经去世八年了。”风从半敞开的窗棂外面吹进来，掠过脸颊的时候被吹得冰凉的。
“娘没死！”绵璃的眼里浮上了泪水，哽着嗓子说，“娘最喜欢绵璃了，娘一定舍不得把绵璃留在这里。”
“绵璃。”她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双手抚上了绵璃单薄的双肩，撸了撸她垂下来的额发。多么好的一个姑娘，如今却沦落到这种地步，原本是艾家的三小姐，现在却是孤零零的，无人疼无人爱，艾家就像是一个囚禁的鸟笼，将她禁锢在这里。“绵璃，以后我就是你的亲姐姐，你把我当作是你的姐姐好不好？我会像二太太那样，把你当作是自己的亲人，好好地照顾你，疼爱你。因为你跟我一样，在艾家，从来没有人把我们当作是艾家的人，对他们来说，我们只是外人而已。”
绵璃伏在她的肩膀，发出轻轻的啜泣声。
就在这个时候，她看到从门口走过来一个人，定睛一看，原来是绵志，而他也已经将视线投射了进来，那目光里满是诧愕与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