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悠穿了一件月白色的印度绸的旗袍，在灯光的照耀之下，夹杂着金丝线的花纹熠熠闪光，纤柔白皙的颈项间悬挂了一串颗颗饱满的珍珠项链，她的一只手握住了黑丝绒斗篷上的扣结，扣结是一个圆圆的绿玉的别针制的。
这也是她第一次到上海的百乐门，百乐门是英文Paramoumt的译文，有至高无上的意思。她久仰大门，却从未进去过。外观为美国近代式，顶部中内耸立着数米高的圆筒形灯塔，霓虹灯射出五彩缤纷的光线在地上交织成炫丽的阴影。
她走上台阶，立即有穿着西洋服式的侍应向她做了一个请进的动作，她走进去，里面的人已经有许多了，地板上铺着大理石，二楼的木栏杆有雕花，十分精致。她顺着紫铜的扶手进入到三楼，三楼周边是环圈式的，外厢有玻璃的舞池，舞池的中央的地板上安有一块厚玻璃，下面装有电灯，数十人站在那玻璃板上跳舞，灼灼的灯光从脚下照耀得蓬芘生辉，看起来格外地吸引人。
她一个人凝立在那边，冷不防有人从她的身后拍了一下肩膀，尔后又把她揽在怀里，她惊呼一声才发现那个搂着她的人是艾绵志。
“别说话，注意微笑。”艾绵志穿着一身黑色的燕尾服，英气逼人。“搀着我的手臂。”他又补了一句。
迎面走过来许多男女，一一朝他打招呼。
她也只能用力挤出一个微笑，表情僵硬极了。
“你笑的自然一点。”他又凑在她的耳边说道，从他口中喷出来的气息拂在她的耳朵上痒唆唆的。
她微微地转过头对着他低语道：“你说过你要让我见到我最想见的人。那个人呢？”
他眼角一睃：“才刚刚开始呢，你怎么这样心急。”
她看着蕾丝窗帘外面的窗户，外面黑鸦鸦地一片。
这时她感觉到绵志的胳膊抬了起来，她昂起脸一看，看到绵浚与舒忆柳也走过来了。舒忆柳穿了一件艳色丝闪光印花缎的长旗袍，秀丽的双肩披着一件白色绉纱的披肩。纤细的手腕上带着几个细绞丝的金镯子。笑意盈盈的，站在绵浚的身畔，两人看起来十分地般配。
“大嫂。”破天荒的，舒忆柳甜甜地叫了她一声。
她仔细地看了看忆柳的脸色，她的眉眼生得十分甜丽，而且笑容满面，似乎跟绵浚已经重修旧好了。
“大嫂，大哥。”绵浚也叫道。他在艾家的通商银行担任副总经理，这次各家银行之间举行的舞会他也是被邀请人之一。
绵志跟绵浚去接见客人了。
留下她们两个女人，舒忆柳似乎见惯了这种场面，她娴熟而又自如地从托着盘子在人群中穿梭来去的侍应手上拿过两杯香槟酒，她很自然地将其中一杯端给子悠。
子悠淡笑道：“我不会喝。”
舒忆柳的眼角点着一颗胭脂痣，那颗痣给她的脸上添了些许婉媚，她的唇边浮出一丝令人费解的微笔，将她自己手上的那一杯酒一饮而尽。
她赶忙拦住了她。
“你怕我喝醉吗？”舒忆柳含笑斜了一眼她。秀丽的鼻子在明亮的灯光照射之下清晰而又深刻地凸现出来。“你是艾家的大少奶奶，出席这种场面喝几杯酒是应该的礼仪，你滴酒不沾的话，也是有失大体。
在舒忆柳执意地邀约之下，她只得将酒杯握在手上。
“为什么不喝？”舒忆柳苦涩地一笑，卸下了刚才与绵浚扮演的恩爱假象。只是沉浸在酒液之中她才能露出本来的面目，才能释放她的痛苦。
她将酒端到唇边，试探着啜了一口，苦中带一点甜味，却是清口的。
这时绵浚已经一个人先回来了。
“绵浚，我们跳个舞吧。”大概喝下肚的酒精开始发挥了作用，舒忆柳双腮绯红，那对略细的眼珠子更是像浸在浴泉中那样清澈无比。
绵浚看上去似乎不大乐意，却也点了点头拥着忆柳的纤腰步入了舞池。
“我们也去吧。”一阵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绵志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站在她的面前。
她以前上的是基督学校，也曾经学过最基本的舞步。然而她却不愿意与他有身体上的碰触。
“我不会……”她垂下眼睛掩饰自己的不乐意。
可是他却不容分说地握住她的一排手指，硬是将她拖入那舞池当中。
百乐门的舞池当时装有最有名的弹簧地板，因为地板下有一层空间，用汽车的钢板支托，所以踩上去富有弹性。
舞池当中的灯光很昏暗，又带着几分朦胧与迷离。他二话不说便搂着她的腰跳起来，她只得跟着他的步伐。
“我发现你对我不像是对待丈夫那样的态度。”他盯着她的脸，几秒之后便下了结论。
她有些意外地把头抬起来，这是他们第二次近距离地接触。
“你觉的我们像夫妻吗？”她反诘道。
他两腮的肌肉疾快地收缩了一下：“为什么你对我总有一种冷冰冰，似乎要跟我拉开距离的感觉？你真的很讨厌我吗？”
他随即作了一个让她弯腰的动作，一时间没有提防，幸好还可以勉强地支撑身体。
她可以对他说，因为你是一个杀人凶手这种话吗？艾绵志永远也想不到他娶了两任的妻子，其实是同一个人。她露出一种带点轻蔑又带点鄙夷的眼神来：“我现在还能有反悔的机会吗？”
“你是不是因为苏彩异的事情而讨厌我？”他像是看穿了她的心事一般，眼睛里射出两股奇特的冷焰。
“我现在只想见到那个我最想见的人。”她咬了咬下嘴唇，直视着他的眼睛说道。
“等这支舞跳完了之后，我就带你去见他们。”他淡笑自若地说道。
“他们？”她在心里一噤，又看到他英俊的脸上微微地浮现出笑意。昨天还说只有一个，可是现在怎么又说是他们？
悠扬的音乐飘入耳朵，在舞池中相偎相依的人们翩翩起舞。一曲终了，她迫不及待地让他去见“他们”。
他的嘴角不由得松弛下来，漾起了笑意。带着她去二楼的休息厅，见到了她的父母以及大哥。
“爹，娘。”自从嫁到艾家以来，戒备森严甚至连回娘家都不得允许。因此一晃已经有两个多月没有见过他们了。
“子悠。”安长忆见到女儿，欣喜得忘乎所已，不知所措地拉着女儿的手仔细打量。
绵志也落落大方地向他们打了招呼。
“子悠，你真是想死娘了。”安长忆的脸上充满了为人父母的喜悦和不安。“你在艾家过得还好吧。”
“爹，娘，大哥，你们放心，我在艾家过得很好。”她一脸明朗的表情对他们说道。
“绵志，你一定要好好对待我妹妹，否则我不会饶过你的。”乔舒远半是倜侃半是认真地对她身后的艾绵志说道。
绵志只是微笑而不语。
“我们下个星期要回北平去了。”乔江月的心里突然生出一种难言名状的爱怜。
“你们都要走吗？”她大感意外。
“我们还是决定去老家那里，我们家的亲戚也都在那里，相互之间也好有个照应，再加上如今你也长大了，出嫁了，嫁给一个这么有本事的丈夫，我跟你娘也商量过了，我们三个人一起走。”乔江月简短地瞟了一眼一旁的妻子和儿子。
“怎么这个决定这么突然？”她因为惊奇而将眼睛睁得圆圆的。
“不突然，其实我们早就有了打算了，只是把你嫁过去之后才决定早点把这个计划提前。”乔舒远添了一句。
他们乔家世世代代在北平是出了名的贵族，祖上那几代都是经商的，后来乔江月年轻的时候要出来闯荡，才在上海安家落户。但是近几年生意越来越难做了，简直到了难以维系的地步，所以乔江月才决定结束在上海的生意举家迁回到北平。
许久没有开口的艾绵志将口袋里的烟盒摸索了出来，抽出一支悄然无息地塞进嘴唇里。
“可是你们都走了，就只剩下我一个人在上海了。”她嘟起嘴，略微露出发际的头发，烫成一道道微微的波纹。虽然与乔家也只相处过一段很短的时间，却被这种血浓于水的亲情深深地感动过。
“傻孩子。”安长忆的眼圈红了，她抬起衣袖揩了揩自己的湿润的眼眶，“你也可以带着绵志常常回来看我们呀。”
她的视线不经意思地瞄了一眼正在默默抽烟的绵志。自己的前途生死未卜，能不能找出真相，报仇血恨还是个未知数。
乔舒远在他的胸上轻轻地捶了一拳：“你以后可不能欺负子悠。”
他两片薄薄的嘴唇抿了一抿，既然从口中将那只吸了小半截的烟卷抽了出来，丢在地上用皮鞋狠狠地踩灭了，抬起来的脸却是笑容可掬的：“爹，娘，舒远，你们放心我一定会带子悠回来看望你们的。”
她的目光不小心与他交织了一下。眼前这个温文尔雅的男人实在很难与梦境之中那个执刀杀人的悍夫联系在一起！
就在这个时候楼上响起了喧嚣声，隐隐绰绰地似乎发生了很激烈的争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