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她紧闭的眼梢里流出来的泪水把他吓了一跳。曾何时起艾绵志在不同的人身上也见到过这样的场景。他不由自主地放开了她。
“我不喜欢勉强人。”一双眼睛发出异样冰冷的光芒，他硬梆梆地说道。
她收了泪，心里带着寒冰砭骨的余悸。对于他的亲密，竟然有这么大的抵触。
“不过我要提醒你一下，”他已站起了身体，并且将他袍子上的扣子一粒一粒地扣上。“我娘将筹备爹的纳妾之事全权交于你处理，你不要以为她是想假手于人，这种事本来就是吃力不讨好的事，希望你能妥善处理。”
他说得点到为止，却希望她能够明白。在艾家走错一步，便会遭到万劫不复的地步。他不愿透露太多，却希望她能够察颜观色。
他拂袖而去，碧雪却又叩门进来。
“小姐。”碧雪见到她衣衫不整的样子，从那衣褶里隐约可见光致柔滑的肌肤，她不禁将视线撇开去。
“什么……事？”惊觉到有人进来，她才魂不守舍地将自己的扣子系好。
“老爷有请！”碧雪这才昂起脸说道。
她犹豫了一会儿便立即动身去书房。
艾永璇没有自己的卧室，他以往都是睡在大太太或者二太太那里，但是有一间自己专属的书房，这间书房如今拿来做了茉莉的房间。
书房里的仿古的玻璃罩电灯，还有镶嵌花纹的乌木桌子，紫檀木红木贴皮书柜式多定格，这些都是以前他用下来的，如今也不过多添了一个白漆漆的新式架子床，床上是绿罗的帐子，为了茉莉，又多买了一个桃木的小梳妆台。书房原本是没有帘子的，艾永璇特意嘱咐下人装了淡黄色的软纱帘子。
进门的时候，茉莉正穿了一件丝质的绸缎睡衣，将她那一身美好的玲珑曲线勾勒出来，她故意避开眼光，毕恭毕敬地叫了一声：“爹，三妈。”
茉莉听她这么一叫，很是受用，不禁朝她投去友善的一瞥。
“子悠，你过来。”艾永璇将刚写好的清单拿给她看，“我列了一张结婚时要用的物品清单，你看看行不行？”
她从他的手上将那张还散发着油墨的清单接了过去，这一看便吃了一惊。清单上所列的物品大多价值不菲，而且种类众多，如果她要一一照办的话，那么这笔花费将是巨额的。
“爹。”想到这里，她不禁叫了一声。
“怎么样？我所列的都是精炼之后的，不能再减少了。”艾永璇像是看穿了她的踌躇说道。
“可是爹你要的是不多，可是娘给我的经费有限……”她嗫嚅道。章海瑶虽然嘴上没有明说拨给她筹备的费用，可是照清单上的来看，估计没有一万大洋下不来。
“老爷。”正在梳妆台上涂抹面霜的茉莉娇嗔了起来，“你看看你们家的那个老婆子，这么抠门。”
“这样吧，我手边还有一些钱，你先拿去吧，不够的话再问我来要。”艾永璇略沉吟了一会儿说道。
“这算是什么事嘛。”茉莉已经嘟起了嘴巴，略带怨气地说道，“你们艾家又不是没钱，难道你艾永璇不能用自己家的钱吗？还非得你自掏腰包？”
她对照着清单，突然间说道：“爹，三妈，其实我有一个好主意，现在不是流行拍西式结婚照吗？你可以跟三妈……”
“你说的是不是照相馆那种穿着婚纱手捧着花的照片？”茉莉的两眼灼灼地发起光来，兴致勃勃地说。
“对啊，现在很流行呢。”虽然她自己也是举行过西式婚礼，却没有拍过这种结婚照片。如果她能够说服茉莉拍这种照片的话，那么清单上所列的草坪婚礼估计也可以说服茉莉打消这个念头了。一来草坪婚礼比拍照肯定要贵上数倍，二来拍这种相片还可以留下纪念。
“好啊，好啊。”茉莉兴奋地说道。清单上所列的东西三分之二是她硬逼艾永璇写上去的，那个所谓的草坪婚礼也不过是她信口雌黄，从西洋电影上看来的罢了。“你们再讨论一下，我肚子饿了，去厨房看下有什么好吃的。”说罢，她扭着胯走出去了。
乔子悠看着她远去的身影，觉的在艾家里面，虽然与艾永璇相处的时间最短，却觉的他是一个十分好说话的人，撇开他的生活作风不论，却是一个随和易相处的人。如果去问他关于艾家的事，不知道艾永璇会不会向她透露几分呢。
想到这里，她不禁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
果然，艾永璇的目光从那清单上移到她的脸上，细细地看了一眼说道：“子悠，是不是我的婚礼给你添了不少的难题。其实这张清单所列的，我自己看了也觉的有些提出来真的是很不合理，明知她不会同意，可是茉莉一定要让我写上去，我知道我太为难你了。这样吧，我跟茉莉再商量商量，看看哪些不是十分必需的，就将它划掉算了。”
她垂下眼睑，富有光泽的白皙脸上泛着微微的红润：“爹，你能体谅到我的为难之处，我真是太感激你了。”
“我知道，子悠让你来着手于这件事真的是太为难你了。”说着，他不禁也嗟叹道，“你做我们艾家的媳妇，也不知道是说你不幸好还是幸运好。外面的人看我们艾家产大业大，风光无限，其实只有真正走进来的人才能够了解到我们身为艾家的人艰难……”
“爹，”她看到艾永璇的侧面鼻子十分地坚挺，从这一点上来看绵志是遗传他的，“是不是正因为这样，你才会时常去外面散心？”
艾永璇转过脸来，简短地瞟了她一眼：“是，自从闻雨去世之后，我就很少呆在艾公馆里，觉的呆在这里有一种让我透不气来的感觉。只是后来我遇到了茉莉，她才使我这种乌黑阴霾的心情一扫而光，所以我才暗暗下定了决心，一定要纳她为妾。”
她低下的眼睛使人看不清她的面孔。艾永璇与章海瑶的关系格格不入，疏远而又冷淡，这是明眼人都看的出来的事实。原来起因在二太太董闻雨的身上，那么她人呢？她想到绵志曾说过绵璃不是章海瑶所出，那么是不是董闻雨所出呢。
“爹，恕我冒昧地问一句，你是不是还有一个女儿？”她柔声缓气地说道。
“你是说绵璃？”他微微地转过头，睁大了眼睛看着她的眼，他愕然的模样跟绵志有几分相似。“你已经见过她了？”他又追问了一句。
她点了点头，并十分注意观察他的脸色。艾永璇好像有点儿惊讶，又似乎有一种歉意。
“绵璃她……”艾永璇的语气有些加重了，“她自小活泼可爱，聪明伶俐，我想起小的时候牵着她的小手去集市上买糖葫芦的情形，还历历在目……”
她听了之后心里咯噔一下。艾永璇所说的与绵志说的出入颇大，绵志说绵璃是天生智障儿。如果艾永璇所说的话是真的，为什么绵志非得说他唯一的妹妹是智障儿呢？难道绵璃果真如艾永璇所说的那样十年之前还是个冰雪聪明的小姑娘却遭人毒害，而变成如今的智障儿，或者是受过某种令人难以承受的打击所造成的？
“爹，那么绵璃是您二太太所生的女儿吗？”她屏息窥视着他。
他一反常态的，带有幽怨的口气说：“是的。绵璃是闻雨的女儿。可是，唉。”
她刚想追问下去，他却不愿意往下说了。
“子悠，那已是过去的事了，我们不要再说下去了。”
她只得顿住了口，心里的疑影却由些聚得更多了。
“爹，不过有一件事我实在是想不明白……”
他满脸惊诧地抬起头来。
“我嫁到艾家之前绵志也娶过一个太太……”她装作不经意地说道。
艾永璇皱起眉头想了一会儿说道：“那个时候我在法兰西收到绵志的电报，说是要结婚，可是我没有赶来。”他顿了一顿，脸色略显伤感地说道，“想不到你们结婚，我也错过了。不过我记的那个时候他娶的妻子娘家姓苏，两人也曾经好过一段日子才结婚的。我记的那个姑娘长得十分漂亮，性情又活泼，是绵志费了很大的劲才追到手的，后来听说是得了重病去世了。实在是可惜啊。”
他像是缅怀往事一般自言自语道，突然间又意识到什么，便仰起头对她说：“对不起，我的意思是说绵志娶到你才是他的福份，而那个苏小姐就是没有福气进我们家的门。”
“那个苏小姐，爹你有见过她呀。”她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
“那是一年多前的时候了，我那个时候还没有赌气出走，所以偶尔绵志会把她叫到我家来吃饭。不过那个苏小姐太活泼，太招人喜爱了，听说她跟绵志相好了之后，提亲的人也是络绎不绝呢。”他伸出手指头按了按眼角，上眼皮有因疲倦而泛出来的淡淡青色。“不过相比较之下，我还是喜欢你当我的儿媳妇，你又美丽大方又得体贤慧，你这样的姑娘才能够当我们艾家的大少奶奶。”艾永璇用讨好她的语气说道。
她用力在唇边挤出一个微笑：“爹，时候不早了，明天我们再讨论您的婚事吧，你早些休息吧。”
“好。”他回头瞥了一眼墙上的挂钟说道，“你忙了一天也该累了。”
“爹，晚安。”她说着，迈着轻盈的脚步跨出了门槛。在回房的途中，她从艾永璇的嘴里已经大致将苏彩异的轮廓描绘了出来。一个性情活泼开朗，又受过教育的女子为何在新婚之夜被新郎痛下杀手呢？她相信自己一定能够揭开谜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