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那白烟有愈来愈浓烈之趋势，放映厅里的人已经乱糟糟地熙攘起来。尖叫声，哭天喊地声不绝于耳。
他一把拽起她的手，拽得她生疼生疼的。
浓烟越来越浓，她的耳畔边响起呻吟声。视线放眼望去，看到都是雾腾腾的浓烟。他脸上的轮廓被火映得通红，他用自己的衣袖蒙住她的口鼻，借着模糊的视线，想冲到大门口去。她的身子不由自主地跟着他过去，一路不住地触到柔软或是坚硬的东西。她看到他的眼睛里布满了红丝，那是被烟薰的。
这时突然间响起一阵往这边走的呼喊声。人群呼啦啦地涌了过去。他怕她被人群所践踏到，忙用自己的身子护着她。
等轮到他们两人逃生的时候，已经是排在最后的了。刚走到门口，粗大的柱子便轰然一声倒塌下来，横亘在他们的眼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他下意识地紧紧地攥着她的手。
看到不远处地上有一只荷兰水的瓶子，他忙跑了过去，将里面的水倒在自己的衣服上，遮挡在他与她的头上，对着她低吼一声：“跟着我，闭上眼睛，什么都不必想。”
她试着听他的话闭上眼睛，眼前一片漆黑，可是从他的手臂上传递过来的强有力的电流贯穿了她的全身。
跑到了外面的那一霎那，她俯下身呛咳起来。他温柔地抱着她，抚拍着她的脊背。
“好了。”
听着他那略带沙哑而又低沉的嗓音，她抬起被烟薰绕着黑乎乎的小脸，望着他那炯然有神的目光，一阵寒气从骨头里面冷了出来。
“你的手……”她惊呼了一句。
他伏下眼帘看到自己手背上血肉模糊，伤口处被烟染得发黑。
“没事。”平静下来，才感觉到伤口处隐约作痛，像是有密密的针戳在上面。
看到他乌黑的鼻孔与脸颊，她的眉尖皱了起来。他为何这样奋不顾地救她，如果没有她拖累他，他大可以一走了之，也不会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
她的目光瞥向他的身后，地上躺着一片碎碗片，锋利的边角，再加上众人的目光都被那火灾吸引过去了，没有人会察觉到——如果她用碎碗片从他的后背捅入的话。
她的脸色慢慢地变了，被自己这个一闪而逝的念头给吓倒了。当下不正是一个好机会？她咬着下嘴唇，显得娇艳异常。
看到他四周围张望的样子，根本没有注意到他身边的这个女人已经对他起了杀机。她声色不露地蹲下身，快速地将那块碗片抓在手上，悄悄地藏于袖子里。
他转过头，看着她脸上的尘灰，用自己的袖子替她揩拭着。她的心在颤抖着，眼睛里有一种晶亮的东西就快要涌出来。
“不要怕，有我在。”他以为她脸色发白，只是因为受了惊吓的缘故。他更用力地将她揽在怀里。她微微地闭上眼一会儿，害怕自己会当场落泪。
如果刚才他不是拚命地救她，那么也许现在她杀他，根本就不会内疚。
司机已经朝他们走来了，她明白自己失去了一个大好的机会。手臂缓缓地垂下来，那块碗片从袖子中滑落，她听到细微地一声“叮”，就像敲打在她的心窝上，让她酸痛起来。
返还了艾公馆，众人一见到他们两人，骇了一跳。喊老夫人的喊老夫人，叫大夫的叫大夫，乱成了一锅粥。
她只记的自己的步履变得蹒跚起来，脑袋发沉，被人搀扶着上了床，又给换下一身柔软的衣服，昏昏沉沉地坠入了梦乡。
睡梦中她又追索起重生前的那一个梦，龙凤喜烛，鸳鸯锦，她是如此期待着他未来的丈夫替她揭开红喜帕。
“艾绵志。”她轻轻地唤着这个名字，而没有发出声，但是那个名字却已经萦绕在心里千百遍了。
她听到门咿呀地一声渐渐地拉开了，听到沉稳的脚步声踏进来，心也跟着忒忒地响。终于看到那个身影在自己的面前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熟悉的脸，浓密的眉毛，挺拔的鼻梁，以及那抿得紧紧的薄嘴唇。他揭开她头上的红喜帕，将脸慢慢地俯向她。她看到他眼中那令人不寒而栗的冰凉光芒。
紧接着他手中高高举起来的匕首，她视线的一隅闪过刀尖上散发出来耀眼的白光。
她看到自己慢慢地瘫倒在地，胸口上插着那把匕首，血不断地从那窟隆里汩汩冒出来，染红了她掺着金银丝的新嫁衣……
她仅余的理智瞄到他的下巴，再顺着鼻子看到他的眼睛，他的眼梢之间带着冷笑，就那么阴凄凄地望着她……
她猛然地从梦中惊醒过来，感觉到自己的汗水冷冰冰地贴着自己背上的肉，前额跟鼻尖上都沁出了薄薄的冷汗。
“大少奶奶，大少奶奶。”碧雪一直在旁边守候着，见着她的动静，一下子从瞌睡中惊醒过来。
她睁着眼睛，用一种陌生的眼光审视着碧雪：“现在几点了？”
“十点了。”碧雪取了干净的手帕替她拭汗。
她一把握住碧雪的手，心急地说：“大少爷呢？”
“大少爷在书房睡呢。老夫人派人过来说，大少爷今天不过来睡了，让大少奶奶您好好休息呢。”碧雪答道。
她想着刚才那个梦，脸色都变得惨白了。可是心里却还惦记着他的病。
碧雪反倒是絮絮地说了下去：“老夫人的脸色都吓白了，不过大夫来瞧过大少爷的病了，说是手背有些擦伤，又吸入了一些浓烟，别的倒没有什么。”
她微嗽了几声说道：“碧雪你也早些下去休息吧。”
“大少奶奶，让碧雪陪着您吧。你的身子还没有完全复原。”碧雪望着她苍白的面孔，幸好她也并无大碍。
“我没事了。”她轻轻地喟叹道，“你下去吧。”
碧雪只得退了出去。
她重新蜷起身子缩在被窝里。刚才那个梦境还鲜活而又清晰地浮现在眼前。他到底是杀害自己的凶手，怎么能因为他救过自己而轻易地原侑了他呢？不行，自己绝对不能这么心软去看他。他是生是死，是病重还是病轻与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她侧起身子将手伸到枕头底下去，却接触到一个冷冰冰的东西，她把那东西掏出来一看，竟然是洞房那夜藏起来的剪子。想不到这把剪子居然还放在这里。
这时门小声地发出“扣扣”的声音，她忙把那剪子推回到枕头底下去了。
“子悠。”略带嘶哑的声音穿透了她的耳鼓，怎么是他？她微微地打了个寒颤。都这么晚了，他还跑过来。她将被子往自己的身上拉了一拉，无论怎么样，也不想跟他说话，还是装睡吧。
她这样想着，便假装阖上了眼睛，但还是倾耳细听。她闭着眼听了一会儿，敲门声停止了，再无其他声响。也许他已经走了吧。想到这里她的心又卟通地跳了一声。
她睁开眼睛，却发现一对幽黑的眼珠子正一眨不睡地盯着她。
原来他还没有走！
“你好点了吗？”他伸出手想去抚摸她被洗濯得洁净光莹的脸颊，她却下意识地往一旁边躲去。
他悻悻地缩回了手，看到她警觉的眼神便微微一笑说道：“我只是来看看你，不要这么紧张。”
她看到他的手背上缠满了白色的纱布，眼光微微地一颤，却什么也没有说。
“都怪我，不该今天把你带出去，原本想带你好好玩一天，却弄巧成拙，差点酿成了大错！”他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在英俊的脸上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
她心绪如潮，想去说几句宽慰人的话，冷不防那个梦像黑蛇一样又紧紧地缠绕上来，便将堵在喉头上的话给咽了回去。
“我困了。”她漠然而又简短地说道。
他抬起眼睛，眼神明显地黯淡下去了，嘴唇微微地翕动，看着她冷若冰霜的样子，刚才兴冲冲地跑来，满贮了一腔的热血，竟硬生生地熄灭了。
“如果你肚子饿的话……”他舐了舐嘴唇，看到她瘦得颧骨上的肉也是绷得紧紧的便说道。
“我不饿！”她眱了他一眼，那个眼神有说不出的不耐烦与憎厌！
他想起苏彩异，那大大的黑色瞳仁里映出他的脸。
“好，那你早点睡。”他说不下去了，笑容冰冻在了唇边。他垂下头看到自己手背上的纱布，无可奈何地牵了一下嘴唇，便推开门走出去了。
他推开门的那一瞬间寒风便迎面扑来，落在她露在被子外面的脸上，她对着那个沮丧的后影，头一次感觉到有什么酸痛的东西从心窝里流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