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个阳光明媚的好天气。可是子悠一大清早起来，艾绵志已经不知所踪。她的心里犯起了嘀咕，昨日他对她说的那句“我带你出去转转”是不是真的？
碧雪从门外叩门进来，对着还在床上半崛起身子坐着发楞的她说：“大少奶奶，你醒啦，我赶紧给你打洗脸水去。”
她恍如梦中惊醒一般说道：“大少爷呢？”
“大少爷正在前厅候着您呢。让我好好替你梳化一番，说是今天要带你出门看电影去呢。”
她听了，不禁莞尔地笑了一笑。碧雪瞄到她脸上的笑容也不禁地微笑起来。她反而收敛起笑容，佯装若无其事的样子。碧雪出门打水去了，她一下子来了兴致，打开衣柜里挑选起好看的衣裳来。她嫁到艾家之后，头一次跟绵志出去，务必要把自己装扮得光彩夺人。她先是选了一件天蓝色彩沙丁绸的旗袍，在自己的身上比划了一下，觉的这种颜色不太衬肤色，又选了一件水红绸子的旗袍。可是挑选合宜了，心绪却纷乱起来。她颓然地坐在梳妆台前的小凳子上。从镜中瞥见自己的脸，微微的红晕显现在椭圆形的脸上，她冰凉的指尖摩挲着自己的脸颊，略微发烫的脸。她为什何要兴奋，他是杀人凶手。这个念头在脑膜上掠过，不禁使她的心尖颤抖了一下。
“大少奶奶。”碧雪托着焰腾腾的洗脸盆再次走进来，目光往她的身上一瞄说道，“大少爷刚才已经差人来问过我了。大少奶奶，你怎么还不换身衣裳？”
她目光散淡地落在被单上那揉成一团的水红绸子的旗袍，它也像是陡然失去了生气一般，变得皱巴巴的，扭曲着身子。
“我不想去了。要不，碧雪，你通知一下大少爷就说我病了好不好？”她垂下头，那一头柔顺的秀发遮住了她那张俊俏的脸。
“大少奶奶，你可千万不要这么想。”碧雪是她娘家带回来的丫环，自出嫁那刻起便被乔夫人耳提面命地嘱咐过。而这几个月来，碧雪岂会不知她实质上与绵志的关系并不好。“这是一个好机会呀。”
她抬起眼，眼睛里发出异样的光芒：“好机会？”
“你跟大少爷的关系说不定会因为这次出去的机会而变得好转。”碧雪性急地说道。
她根本就不想跟他好，他只是一个杀人犯。她不想爱上他，也不想给他机会爱上自己。她伏下眼帘，慢腾腾地解开衣领上的扣子。可是如果不跟他出去，自己又怎么找出真相，报仇血恨呢。
艾绵志已经叫人备好了车。他昨天突发奇想，为什么要带她出门呢。自从两人成亲以来，一直不咸不淡地相处着。这个在他眼里似乎“爱管闲事”的女人除了说话的方式与平时的行为举止有几分像彩异之外，又有哪点能够比得过彩异呢。一想到彩异他的心就抽痛了，嘴角也抽搐得牵了起来。
怎么还没有出来？他在心里恨恨地叱了一句。女人出门就喜欢磨磨蹭蹭的。然而他见到她出来的那一刻，还是觉的眼前一亮的感觉。
那身水红色绸子的旗袍是他吩咐叫人替她新制的，看起来那样合身，腰身做得特别地窄，刚好衬托出她纤秀的腰肢，因着天气，特别在秀丽的双肩上加了一件青色的坎肩，用一只蝴蝶造型的扣针特意牵绊了起来。头发照例是松垂着披在脑后，可以看到上面烫出一道一道的小波纹，从那发丝中半掩住的耳轮上悬着秋叶造型的长长的坠子。
“大少爷，大少奶奶来了。”碧雪清脆响亮的话打断了他的遐想，他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
他亲自替她开了车门，闻到她头发中的香气。她的头微微地一侧，作了一个感谢的示意，并大方地上了车。他也随后坐了上去。两人并非第一次坐在一起，然而没有一次比这一次更加觉的尴尬。他的衣服下摆与她的旗袍边磨蹭在一起，发出窸窣的声响。他注意看到她放在膝头上的双手，她与一般的女子不同，没有留葱似的长指甲，指甲剪得秃秃的，看起来很整洁，指甲的表面泛着自然的光泽。
“去永安百货公司好不好？”他的语调很温和，眼神也很温柔地看着她。
永安百货公司在南京东路上，她也经常去那里买过东西。出售的多为舶来品，也有各地的土特产，皮制品，糕点等等。
她并无提出异议，不出声权当默认，垂下眼睑望着自己脚上的一双新鞋，今天的高跟鞋是做成需要绑鞋带的样子，只是这鞋带时不时要松散下来需要人不时地去拴系，很是麻烦。因此她买来这双用鞋子之后，并不常穿，偶尔穿一次二次，需要时常盯梢着这鞋带是不是有松掉。
此刻她脚上的那双鞋子，鞋带绑成两个漂亮的蝴蝶结。
车子停在百货公司的门口，他照例下车，绅士地打车门打开，一阵寒气迎面扑来，不由得使她噤了一噤。
“等下。”他突然盯着她身上的某一点说道。
她顺着他的视线，白腻的两腮顿时涨满了红晕，原来她的鞋带松了。她刚想动手去绑，却看到他探出一双手来，主动地说：“我来。”
没想到他二话不说，微屈下身子，动作麻利地替她将鞋带绑好了。
她的心连连的跳荡了几下。看到他的脸已经抬起来了，嘴角缀着微笑：“好了。”他似乎没有察觉到她眼中的异样，而是将她扶下车。
两人肩骈着肩走了几步，他冷不防地回过头对她说：“冷吗？”
她出门走得疾，没有带上自己的围巾。尽管走了这么几小步，脸就被冻得通红，但还是强忍着摇了摇头。
他看出了她的假装，便从自己的脖子上摘下羊毛围巾，替她围在脖子上：“如果你还是觉的冷的话，可以双手插在我的口袋里。”
她从鼻子尖一直红到了耳根。
他那时已经将头扭了过去。
底层分罐头，烟酒，文具，化妆品等十部。二层是出售绸缎，布匹，时装，鞋子，皮革等六部。
他们先是去底层，在他一再的要求之下，她选了一盒香粉与口红。在二层的时装部，他又亲自替她买了几套舶来品洋装。
等他们出了百货公司的大门时，艾绵志的手已经紧紧地握住了她的小手。她对他的心里还是有一阵抵触，不着痕迹地挣扎了几下，他惘若置闻。她也只好由着他去了。
“我们去看电影好不好？听说有阮玲玉的新片上映了。”他的脸尽管也被风吹得红绉绉的，却是兴致勃勃地向她提议。
她唇角微瑟，下意识地摇头。
他却执意地叫了一辆黄包车载他们去，连自己的林肯轿车都不要坐。黄包车的空间更加窄仄不堪，两个人坐上去，简直是紧紧地贴在一起。她极力地使自己与他保持一定的距离，可是却无论怎么样也办不到。
他们到了大光明大戏院，大门前有大片乳白色的玻璃雨棚，门厅有12扇高大钢框玻璃门，走进去显得十分地敞亮，宽阔。
站在绘有阮玲玉的巨幅海报之下，她瞥见他去售票处买票的身影，此刻的他们也许更像是一对夫妻。他到底是怎么了？从她一进门以来，他都是摆出一副冷冰冰的面孔来对待她。可是今天又带她来百货公司购物，又带她去大戏院看电影。今天的艾绵志跟往日的他一点也不像。
他返回到她身边的时候，手上已经多了两支荷兰水。
“走吧。”他的脸部的肌肉还是绷得紧紧的，一向他的表情就很少。可是今天看来，仿佛有了一些柔和。
走入黑黪黪的电影院，水银幕上已经出现了阮玲玉的脸，原来电影已经开映了。借着领票员手电筒里发出来的微弱光束，才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一坐下，他便将手上的荷兰水递给她。
她努力使自己的精力全副地放在电影上，而艾绵志一只手却悄悄地伸了过来，再一次牵住了她的手。
她生怕被人发现，其实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电影院里是不会有人发现的。极力地甩脱了几下，却仍是被他握住。她的眼睛已经适应了这黑暗，清晰地瞄到他的嘴角上翘的弧度。他身上的气息与味道再一次包围了她。
这时门口不知谁喊了起来：“着火了。”
下一秒，这放映的大厅里便有白白的烟雾从门缝底下钻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