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一个月就是章海瑶的五十大寿。而艾家的人为了这一天的来临早早地做好了准备。子悠拿不定主意到底是去有名的金铺打一对金寿桃还是去打一对金碗。在艾家除了绵志,她已经没有了再供商议的人选。她预备出门去街上逛逛。
一切梳洗妥当,正预备出门的时候,却听到从杏花阁里传来熙熙攘攘的争执声。她不觉暗暗地吃了一惊,就在这个时候碧雪一溜烟地跑进来了。
“大少奶奶,老夫人跟老爷又吵起来了。您赶紧过去看看吧。”
她疾疾忙忙地跑过去,还没有走到门边,便听到艾永璇愤慨的陈辞:“你这个人从来就是这么自私,这么霸道,这么不可一世!”
她迈进门槛,正好听到章海瑶愤怒地反驳道:“我霸道,我自私,为什么你不说说你自己?你认为自己配做艾家的人吗?”
“你除了说我没有尽到过一点责任之外还能说什么?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有没有反省过自己的言语行为?难道我走到今天这一地步,你能说与你一点关系也没有吗?绵璃是我的女儿,总之你不能把她软禁起来。如果你不想照顾她,那么好,让我来照顾她。”艾绵志气急攻心地说道。
子悠走过去,替他们两位各斟了一杯茶,她先将茶杯送到章海瑶的面前,却被章海瑶反手一挥,狠狠地掼在地上。
“滚!你滚!”
“你何必迁怒于子悠呢?”艾永璇看不过去,帮腔道。“这是我跟你之间的渊源,与其他人无关!”
章海瑶又将矛头指向他:“绵璃是艾家的人,她的娘不在了,那么我就替她的娘管教她。难道我连这么做也错了吗?”
冷笑顺着艾永璇的嘴角往下流:“你把她软禁起来,也算是对她的管教吗?从今天起,绵璃就不需要继续被关下去了。这里是她的家,她爱怎么自由就怎么自由!”
章海瑶望着瞠目结舌的子悠,不顾年老体虚,冲过去抓住她的胳臂,目露凶光地说:“如果不是你的好媳妇,把绵璃给弄丢了,我又何必把绵璃软禁起来。难道我的出发点也是为了加害于她吗?”
艾永璇听了之后,却不为所动:“子悠把绵璃弄丢了,那也是你长年不让她出门的缘故,偶然给她放一次风,她就高兴得忘乎所以了。更何况子悠已经被你惩罚过了。绵璃已经被软禁到现在,你是不是打算一辈子把她关下去?”
“绵璃不是一个心智健全的孩子,我是为了她好,才把她关起来。她是我们艾家的人,这一辈子我都会尽她娘的责任,一辈子供养她。试问我有哪一点做错了?我虽然不是她的娘,自问已经尽到了责任!”章海瑶的怒气流遍了全身,身子微微颤抖,而王妈眼明手快地搀住她。
“我知道,你根本就不是要尽到责任,你的责任只不过是给外头的人看,我章海瑶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丈夫留下的别的女人生的孩子,我也不计前嫌,一心一意养育她成人。可是司马仪之心,昭然若揭!绵璃为什么会变得这样?你我心里都十分清楚。”艾永璇气吼吼地说道。
章海瑶的病容因着这几分愠怒,流露出一副憔悴疲倦的神态。她重新回到椅子上坐好,王妈替她揉着胸口,她抬起松垂的眼皮说道:“这件事就由你去做主吧。”
章海瑶又一次妥协了。子悠望着她那显得苍老的容貌,她到底有什么把柄沦落在艾永璇的手上呢。一次又一次,无论一开始怎么样的据理力争,到最后都被迫地接受。
就在这个时候,子悠看到艾绵志从门口走进来。
“娘,为什么你又妥协了?”她看到艾绵志的喉管上那个喉结微微地蠕动,“正是由于你一次次地纵容,他才会肆无忌惮地在你面前提各种无理的要求!”
艾永璇的脸色唰地一下沉寂了,他张了张嘴略有点无奈地注视着艾绵志。
子悠走过去,扯了扯绵志的袖子。
绵志却将她的手撩开。
“你知不知道,你的好丈夫跟自己的奶娘都搞上了。为什么你还要对他这么纵容?”他那从喉里强挤出来的,沙哑的声音惊得众人皆怔住。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章海瑶的胸脯上下起伏,她那略显松驰的眼角露出一把鱼尾巴来。
“我知道,他跟新来的燕婉发生了关系,只有你一个人还蒙在鼓里!”艾绵志狠狠地斜了一眼艾永璇的眼睛,丝毫不打憷地回答道。
周围的气氛沉浸在一种令人恐惶不安的寂静之中。子悠紧紧地攥着手帕,事情的发展已经滑向一种不可抑制的趋势中。全身的血液都要逆向流动了。
“燕婉!”章海瑶的口中发出一阵呻吟。
正在这个时候,却见茉莉从门口经过。她察觉到这屋子里紧张的气氛,两颊泛起浅笑:“哟,一大清早这前厅里就聚集了这么多的人,有什么好事要宣布呢。”
乔子悠闭上了眼睛,心中暗暗叫着不好。等她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艾永璇的脸色十分地难看。
“怎么了嘛。”茉莉走到艾永璇的身边,优美动人的身子紧紧地偎着他,将那敷得雪白的脸迎向他,声音婉转动听。“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子悠的心里大叫一声不好。果然艾绵志冷淡,简慢,吐字又十分地清晰地说:“你想知道是不是?那么我来告诉你……”
“绵志。”子悠清澈的眸子哀求似的转向他,低声地叫起来。
茉莉扫了她一眼,用一种期待的眼神望着绵志。
“你的好丈夫跟你新请的奶娘有了关系……”他的眼神变得轻视,口吻也带着几分嘲弄,有一种幸灾乐祸的意绪包含在其中。
她看到茉莉搽了许多香粉的脸上,两片抹搭得嫣红的嘴唇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姿势张到极点,她甚至能看到里面肉红的小舌头。
茉莉露出牙龈地笑了一笑,这笑比哭还要难看。她抓住低垂着头的艾绵志说道:“你告诉我,你儿子说的是不是真的?”
“三妈。”子悠看到茉莉的发梢带着卷儿,被她泄忿似的撩到背后去,她心里正琢磨着合适的词该怎么扭转这个局面呢。
“你闭嘴!我在问你爹呢,我要他亲口告诉我,是不是跟那娘们有一腿?”茉莉的双眸像是带刺般地瞪了瞪她。
“茉莉,你听我说……”艾永璇艰涩地舔了舔牙床,眼睛也似睁不开一样,他的眼中流露出无助的目光。
“我只要听到是或者不是?”茉莉脸上的失去了美丽的红润,变得血色尽失。
子悠看着她那副样子,突然间对她心生几分怜悯。
艾绵志却什么也没有说,他已经看到茉莉的眼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自己再这样辩驳下去,又有什么意义呢。他的目光从抱着胳臂的绵志身上掠过,他的亲生儿子此刻用一种看好戏,又带着对他几分鄙夷的态度站着。
茉莉猛然地发出一种近乎疯狂,压抑已久的尖叫声。那是一种绝望的尖锐的叫声。眼睛里立刻充满了泪水。
“把燕婉给我去找来!”她对着琉璃低呵了一句。
呆若木鸡的琉璃还搞不清状况。
茉莉竭力地压制住心头的颤栗,这对于她来说太难了。
“你没听到吗?把燕婉去找来!”
“慢着!”艾绵志从对她愧恨中醒悟过来,对茉莉说道,“我们回房去说好不好?”
“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说就好了,为什么还要关起门来说呢?难道你想家丑不可外扬?”冷冷的声音在子悠的头顶响起。她偏过脸,看到绵志垂下了双手,改为插进裤袋里,眯起眼睛说道。
章海瑶闭口无言,只是脸上略显倦意。
“我不进房说,要说就在这里说,趁着大太太,大少爷都在。把燕婉去叫来!”茉莉两眼闪耀着,散发着一种包含着憎恨与愤懑的沉重的光。
“你这是何苦呢。”面对着茉莉,艾永璇似乎矮了一截,眼底泛起了悲愤与无奈交加的眼色。
子悠看到茉莉死死地咬着牙根,她知道她在硬憋着,她要将心底这股巨大的愤怒向等下进门来的燕婉发泄。
燕婉抱着熟睡的念瑜,脸上带着一点儿怯意地跟在琉璃的背后走进来了。她那种敦厚老实的面孔很想让人将她与淫妇之类的词联系到了一起。
茉莉果然爆发了。她张牙舞爪地揪住燕婉的衣襟,对着她那白嫩的脸就是两耳刮子。燕婉梳理得十分整齐的鬓角顿时毛糙起来,她还没有反应过来,脸上透露着茫然而又迷惑的表情,倒是怀里念瑜哇哇地哭了起来,手脚拚命地想从那裹着的印花小被子里蹬开来。
待她的眼梢的余光瞄到了一旁的艾永璇,以及艾家的大太太,大少爷,大少奶奶时,这时她那迟钝的神经才瞬间绷紧了。
琉璃试着从她的手上将念瑜抱过去,她却将脸埋在那襁褓里不肯撒手,因为她知道此刻念瑜正是她的护身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