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悠看着燕婉的脸留下了半个手掌印，她的眼睛里仍旧浮现出一种烟水迷茫的幽梦的表情。这个刚失去丈夫孩子的年轻寡妇，正以一种惘然不知所措的态度紧紧地地搂着念瑜。
“你这个死贱人！”茉莉尖锐的嗓音划破了子悠的耳膜。“你好啊，背着我跟老爷搞在一起，以为跟着老爷就能够在我们艾家立足吗？”她提起脚踢在燕婉的小腿肚上，燕婉一时没有提防，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襁褓里的婴儿哇哇得哭得更响了。
子悠走过，将婴儿从她的怀里抱了过来，起先燕婉还不肯松手，到后来见念瑜哭得实在厉害，便不忍心了。
子悠抱着念瑜，轻轻地安抚着她。念瑜才停止了哭闹。
燕婉满脸含泪，跪在地上求饶道：“三太太，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你做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后果。”茉莉将一腔的怨气全部发泄在她的身上，她拎起燕婉的耳朵，揪得那耳朵通红，“我们艾家容不得你了，你这就给我卷铺盖滚蛋！以后在上海，我不想再见到你这个贱女人！”
“你够了吧。”艾永璇横了茉莉一眼，满脸愠怒地说道，“你不要再这里给我撒野了。你骂也骂过，打也打过了，还想怎么样！”
茉莉像捅了马蜂窝子顿时锐声叫了起来：“艾永璇，怎么我骂你的小贱人，你就心疼了不是？有本事你当着我的面，在这么多人的面前宣布娶她做你的第四房姨太太！”她这一句话原是无心之说，目的是想气气艾永璇。哪知艾永璇被她激怒了，暴跳如雷地说道：“好，我就当众宣布，我将择日迎娶燕婉。这下你高兴了吧。”
此言一出，不仅茉莉傻了眼，连带着其余的人也都被震住了。
茉莉率先缓过神来，以一种笑不似笑，哭不像哭的表情叫起来：“好啊，谁不办婚礼谁就是乌龟王八蛋！”
艾永璇当即从地上拖起还在缓缓地抹揩着眼睛里的两汪眼泪的燕婉：“走，我们回房去！”
众人皆噤若寒蝉。
唯有茉莉，眼角上各嵌着两颗大泪珠，她的声音瑟瑟发抖：“好啊，我的房间让给你们两人。结婚了可别忘记请我哦。”
乔子悠看着艾永璇的脸色，知道他并没有在说谎，而茉莉这一番话无疑是火上加油。她的目光不经意地睃了睃章海瑶，发现她微微皱起的眉毛底下一双眼睛竟带着讥讽似的笑意。
她在心里微微地嗟叹了一声。茉莉大概没有深入了解到艾永璇的个性，他向来是一个说一不二的人。而茉莉天真地以为艾永璇只是嘴上说说而已，想到这里她不由地朝艾永璇说道：“爹，你不如再考虑一下。”
艾永璇使劲地拽了一把燕婉的胳膊，燕婉一时重心不稳，蹒跚地倒退了几步，才站稳。他唬着脸说道：“我不是开玩笑的！子悠，你就好好迎接你的四妈吧。”
“谁不娶她谁就是孙子！”茉莉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倒把自己的妆抹成个大花脸。她嘴角微微地往上掀起，冷眼望着这两人。
艾永璇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他狠一狠心，将这个从未想过要娶过门的燕婉十指紧扣地走出门外去了。
茉莉怔愣地站着，谁也不敢上前劝她。她的泪如涌泉奔流出来，一面哭一面对章海瑶喊着：“大姐，大姐，您要为我作主啊。你好歹也是艾家的大太太，你要管管他，要管管他呀。”
章海瑶微闭着眼睛，过了一会儿，又睁开眼，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从椅子上抬起身来，在王妈的搀扶之下往门口走去。
茉莉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跪在地上抱住她的腿，掯着泪花叫道：“大姐，您说句话呀。您也不想老爷再娶个四太太来让您受气吧。”
章海瑶嘴角的肌肉一丝也没有抽动，她想了一会儿，俯下身对这个脸上哭得脂粉眼线膏一团乱的茉莉轻柔地说道：“你刚才不是说得很大声吗？说得那样理直气壮，如今怎么反过来求我作主了呢。他要取四房姨太太，我也没有办法。如果我能阻止得了他娶姨太太，那么当初你怎么能进门呢。”
说着，她微微地努着嘴，牵出一丝凯旋的微笑，挺着腰板出去了。
绵志咬着嘴唇，大概没有料到是这个结果。他猛地有一种揪心的感觉，朝对面搂抱着念瑜的子悠望了一眼，见她与自己相视，然而那个目光却极不友善的，隔了一会儿，她也默默地抱着孩子走了。
绵志走出去之前瞥了一眼正坐在地上痛心疾首的茉莉。
艾永璇说到做到，果然请了个人拟了个好日子，择日与燕婉成亲。这次的婚礼赶在章海瑶的寿礼前面，一切从简，比当初与茉莉结婚时还要简单，不办西洋婚礼，不办酒席，不拍照，连结婚礼服也统统免掉。给燕婉做了几身新衣裳，另派了个小婢女冬儿侍候她，选了西厢房的碧春阁供她居住。而听闻此事的茉莉，房门关闭三天不出，这照顾念瑜的事自然也就落到了子悠的头上。
她与绵志的房间里如今多了一个人，大床的旁边多了个摇篮，念瑜一个晚上要吃好几次的奶，她也就要起床好几次。原本绵志就觉的她不够爱自己，如今多了个念瑜，他更是觉的子悠对她冷淡了许多，可是却也拿她没辙。
这一天早上，是燕婉成为新四少奶奶的第三天，艾公馆却发生了一件大事。
子悠闻讯赶到茉莉的卧室，却发现茉莉还在悬梁上吊着，舌头伸得老长，眼珠子都凸了出来，令人见了毛骨悚然。
茉莉被人从梁上解了下来，已经被发现气绝身亡多时了。
子悠壮起胆子在床边近看，发现茉莉白腻的脖子上被绳子的勒痕却不是很明显，反而还有一条红痕像是被掐出来的一样。
“茉莉……”这时从艾永璇从门口闯了进来，他走到床边，见茉莉死去的惨样，一时竟哽着嗓子说不出话来。
他的身后跟着打扮一新的燕婉，目睹此景也骇了一跳，用帕子捂住了眼睛不敢看。
“你怎么这么傻啊？为什么要上吊自杀呢？”艾永璇一阵哀号，他的手握成拳头砰砰地敲着床沿。
“爹，爹。”子悠拍拍他的后背，嘴里叫道。
屋子里聚满了人，艾绵志跟绵浚也来了，章海瑶不一会儿也出现了。一看此景，两眼发直地叫道：“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茉莉，都怪我，怪我一时气愤做出了此事，否则你也不会上吊了啊。”艾永璇老泪纵横，伏在茉莉的尸体上啜泣不起。
茉莉真的是上吊自杀吗？子悠却觉的照她的尸体上来看，不像是上吊，反而像是被人掐死了之后再挂上绳索去的。但是周围的人都认定她是自杀的。她的眼睛从燕婉的脸上掠过，燕婉的表情显得十分的苦闷，倒不像是沉痛。如果茉莉被人杀死，第一个嫌疑人便是她，因为她跟茉莉不久前还有过节。可是燕婉已经顺利嫁入了艾家，成为艾永璇的第四房姨太太，照理说也没有杀茉莉的动机。那么还会是谁呢？
为茉莉最悲伤的只有艾永璇了。难道是他吗？可是他是茉莉的丈夫，有什么动机杀害自己的姨太太呢？
她的视线又从章海瑶的脸上停留，章海瑶与茉莉的关系向来都不太好，况且艾永璇跟燕婉成亲，茉莉也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那这样说来，她应该是最大的嫌疑。可是她年老体衰，单凭她的力量要掐死茉莉，也非一桩易事。
到底是谁呢？她把下颚微微地抬起一点，目光从这些人的脸上一一地环视过去。似乎每一个人都有嫌疑。起先是忆柳，如今又轮到了茉莉，难道下一个人会是？当初她就在绵志的面前说自己会不会成为下一个牺牲品，会不会一语成谶呢？
这时她看到从门口又走进来一个人，睁着圆圆的大眼睛好奇地东张西望。
“绵璃，你怎么会来的？”子悠赶紧走到她身边，将她拉到了一个角落里。
“这里好热闹呀。”绵璃满脸笑容地说，“我刚才去你的房里找你了，碧雪说你在这里，我就跑来了。子悠姐姐，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你不要来这里。这里发生了大事。”她促促地说了一句。
“什么事啊？”绵璃还试图踮着脚朝那围得水泄不通的床边望去。
“绵璃，我们出去再说。”她将绵璃拉到了门口，对她说道，“三太太死了。”
“三太太死了？”绵璃重复着她的话，眼里却是一片茫然。“爹前几天不是还操办婚事要娶四太太吗？怎么三太太就死了呢？”
“三太太悬梁自尽了。”她发出了一声轻叹。茉莉的事是意外还是蓄意，这件事还得慢慢地研究一下。
“可是我今天早上还见过三太太，她还好得很呢。我听到她对琉璃说她下午还要去张太太家里打牌呢。”绵璃的脸上浮现出天真无邪的神态。
张太太是薛将军家的姨太太，也是茉莉结识的牌友之一。既然绵璃早上听到她下午还要出门打牌，那下午又怎么会上吊自尽呢？子悠更加证实了自己的猜测，茉莉绝对不会是自杀而亡的。她回过头望着这屋子里黑鸦鸦的人群，想到茉莉惨死的模样，深深地陷入到一种沉思之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