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死后，艾永璇一夜之间似乎苍老了许久。因他的坚持，茉莉的灵牌总算被供奉在了艾家的祠堂里。除了艾永璇，其余的人随着时间的流逝，似乎渐渐地淡忘了有茉莉这么个人存在。而艾永璇对茉莉的死却一直不能释怀，因此冷落了燕婉。新过门的燕婉，名义上是艾家的四姨太，而在艾家的地位却始终处于尴尬的位置。
一日，子悠抱着念瑜到院中晒太阳，看到艾永璇坐在亭子里的石凳子上，一副若有所思眺望着远处的风景。
她走过去，轻轻地唤了一声爹，却没见他任何反应。
倒是念瑜咿咿呀呀地闹起来，才将艾永璇从追忆中唤了回来。
她看到艾永璇揩了揩眼窝，嘴角硬挤出一丝笑意：“子悠。”
“爹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她清澈的眼睛注在艾永璇饱经风霜的脸上。自从茉莉死了之后，他变得沉默了许多。也许一个人在世的时候不知道他的好，而死后反倒让人惦记起他的好处来。
“我在想以前的事。”艾永璇叹了一口，不加任何掩饰地说道。
念瑜闹腾着要钻到他的怀里去，艾永璇的脸上这才露出一点喜色来，将孩子抱了过去。孩子身上特有的香醇的气味，令他流露出一丝笑意来。
“爹是不是在想茉莉的事……”她牵了念瑜白胖的手。茉莉死了之后，只留下这么个孩子，可是就连这么个孩子也从来不属于茉莉。对于这个名义上的娘，等念瑜长大了之后还会有人告诉她，茉莉是她的娘吗？
艾永璇垂下眼梢，俯视着孩子的脸。念瑜的模样一点也不像茉莉，他会不会在想如果念瑜是茉莉的亲生骨肉那该有多好。
她望着艾永璇头顶上短短的头发，已经灰白了很多了。
艾永璇将念瑜递给她，嘴里喃喃道：“茉莉死得太突然了……我没有料到她居然会闹自杀……”
“爹，真的相信三妈是自杀的吗？”她将孩子塞给一旁的碧雪，吩咐她带孩子去院中央玩。
艾永璇睁着灰色而沉滞的眼睛，手指按在石桌子上那个雕刻的棋图说道：“是我对不起她……我一时的气话竟然使她上吊自杀，我真后悔……”
“爹，依我所见，三妈并不是自杀！”她想了又想，还是说了出来。这个秘密她对谁也没有提及，一直隐藏在她的心底。
艾永璇的眼睛果然睁大了，与绵志一样有着深邃眼神的她，灼灼地盯着她的眼睛：“你的意思是……”
“难道爹没有发现她脖子上还有另一条红痕吗？而且那条比上吊的那条要深很多。可是没有人注意到这一点，三妈明明是被人掐死的……”她的声音虽然低压着，却不紧不慢地说着。
艾永璇蹙起了两道眉毛，闪动了脸上的皱纹：“被人掐死……”
“因为这个也是经由我仔细观察后结出来的结论，而且那一日我听绵璃说，三妈原本下午约好了要跟张太太打麻将，试问一个下午还惦记着打麻将的人怎么会轻易地去自杀呢？由此可见，要么就是下午的时候有人跟三妈吵过架，导致她一时想不开上吊自杀这也是有可能的。”她慢慢地将自己的想法一一地诉说给他听。
艾永璇的大脑瞬间一片寂然，他也隐隐绰绰地觉的茉莉的死有蹊跷，可是因为过度悲痛就没有往心里去。
他突然间感到胸口阵阵难受，捂着胸口脸色惨白。
“爹，你怎么了？”
“子悠，你的话说的很有道理，可是事已至此，茉莉的尸体已经火化了，一切都无从追究。”艾永璇呼吸困难地说道。
“爹，要不我派人给你叫个大夫吧。”她见他的嘴唇一下子也失去了血色。
“不用了，我过一会儿就没事了。”艾永璇深深地吸了几口气，脸上露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安。“还有一件事，我想了许久，决定还是告诉你，但是我希望你能向我保证不要告诉别人。”
“好，爹，我向你保证。”她漆黑的眼睛里充满了好奇。
“是关于绵璃的身世。这是艾家的一个秘密，除了我没有人知道。”艾永璇起伏上下的胸口渐渐地缓了过来，脸色也变得好多了。“绵璃并不是我的亲生女儿！”
她的眼睛发直了，失声喊道：“绵璃不是你跟二太太生的孩子吗？”
接下来艾永璇向她说了一段往事。
艾永璇娶董闻雨的时候，她已经有了身孕，但是那个孩子却不是他的，这是当初结婚的时候就知道的。董闻雨的丈夫是艾永璇的好友，生前将董闻雨托付给他照顾。而董闻雨是带着遗腹子嫁给了他。但是艾永璇却不介意，起先娶董闻雨只是因为一来同情她的遭遇，二来受朋友嘱托。而章海瑶对此毫不知情，为此大闹了一场，两夫妻的情谊从此出现了裂缝。绵璃生下来了之后活泼可爱，样子长得像艾永璇的那位去世的好友，这又引起了章海瑶的猜忌，处处针对董闻雨。
董闻雨产下孩子之后，身体一直孱弱，因此常常以泪洗面。而艾家的祖业银行也在这时出现了危机，艾永璇虽然爱护董闻雨，却因公事缠事，分身乏术。艾永璇对董闻雨越好，越引得章海瑶的不满。艾永璇在与董闻雨的相处过程之中，两人也渐渐滋生了感情，可是一直没有行过周公之礼。有一日艾永璇要出远门处理公务，董闻雨泪水涟涟，而他百般安抚她之后，便出了门。哪知一个月后回到家，看到的却是董闻雨的尸体，一向聪明伶俐的绵璃也变得痴痴傻傻。他认定这是章海瑶所为，而章海瑶却矢口否认，董闻雨是溺毙而亡，生前已经处于疯颠的状态，这一点家里的佣人都能做证。艾永璇虽不相信却也无可奈何地接受这个现实。但是此后几年艾永璇与章海瑶之间的裂缝却愈来愈大，造成了无可挽救的局面。而董闻雨这件事也成了吊在他心上的一桩心事，使得他到现在都不能释怀。
子悠听完他整个诉说的过程，绵璃与艾永璇一点也不相似，原来不是他的亲生骨肉。
“闻雨虽然多愁善感，敏感纤细，但是也不至于会到颠痫的地步。而绵璃一向身体强健，口齿伶俐，可是你看看她如今这般模样，心智不齐全不说，还有颠痫症。她虽然不是我的亲骨肉，可是在我的心里我早就视她为亲生女儿一般。我曾要求带她出国去治病。可是章海瑶却不肯。”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对绵璃的未来充满了茫然。
随后他又拉住子悠的胳膊说道：“子悠，你能不能答应我，如果有一天我先走了，帮我照顾绵璃。在艾家我最信任的人也就只有你了。无论我过去做过多少错事，但是绵璃是无辜的。”
“爹，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帮你好好照顾绵璃，别的不说，她毕竟是我的小姑子。”她由衷地说道。
“子悠，我在艾家呆得实在是没有意思，要不是为了绵璃，我早就离开了。我辜负了我故友的临终心愿，我没能好好地照顾闻雨。直到死我也不能暝目啊。”他扶着额头流露出一种悲切的表情。
子悠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去安慰他。
“为什么我跟两个儿子感情这样淡薄，都是她，不让我见他们，在他们小的时候还说我已经死了，不要他们了。所以我才频繁地外出。我努力地工作，努力地想把家搞好，可是得到的是什么呢。这个女人心太歹毒了。”艾永璇像个孩子样呜呜地哭起来。
子悠劝道：“爹，你的一片心意我明白。绵志那边我会慢慢与他说的。”
“我的儿子居然把我出卖了！”艾永璇猛地抬起头来，对她说道，嘴角边显现出几条深刻的皱纹，“子悠，绵志为什么会发现我跟燕婉的事？”
她心里一震，佯装镇定地说：“爹，这件事绵志也没有对我提起过。”
“唉，怪他又有何用！都是我自己造的孽。我一时鬼迷心窍，不过子悠，你要好好跟绵志过日子。他虽然对我冷淡，可是他是个好孩子，只不过受了那女人的挑拨。”艾永璇轻轻地拭着眼角说道。
“爹，我扶您回房去吧。”子悠语调温和地说，“你也几宿没有阖过眼了，回去好好地睡一觉，什么事都没有了。”
“子悠，爹的话你都记在心上了吧。今天我跟你说的事你可千万不能说出去。”艾永璇将心底埋藏已久的秘密说出来了之后，才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她颌首示意将艾永璇送到了原来他与茉莉居住的卧室。屋子里的一切陈设都没有改变，那窗上悬挂着白色蕾丝边的帘幔原先也是由茉莉亲自挑选的。艾永璇走进房，转身对她说：“你出去吧，爹想一个人静一静。”
子悠点了点头，默默地退出去了。看到艾永璇将两扇门在她的面前徐徐地阖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