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子悠坐在灯下看书，眼睛盯着书上的那些字，然而那颗心却飘到了书以外的空间里。她嫁到艾家已经有半年多了，这半年多的光阴里发生了许多事，也认识了许多人，可是除了与她坦诚相告的忆柳就只有绵璃了，疯疯傻傻的绵璃……她想到绵璃的脸，心中的疑影不知何时起已经悄悄地密布了她的脑海。还有艾永璇，曾是她在艾家最信任的长辈，可是却让她发现他与奶娘龌龊的事。她的爹娘，自从离开了上海，似乎杳无音讯。她曾发过许多电报给他们，却也是石沉大海。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艾家表面上似乎风光无限，可是事实上却是将门关起来，自己围起来变成一个小王国。到底谁是主宰艾家命运的推手呢？章海瑶无疑是其中一个，可是背地里呢？
她正胡思乱想着，突然看到绵志推门进来，手上还提着一个印有百货公司牌子的纸袋。
“你看我买了什么？子悠。”他兴冲冲地说道，一面说着，一面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
她盯着空无一物的墙壁，默不作声。
他用异常明快的语调说道：“我特意买了一件斗篷送给念瑜，你帮我看看好不好看？”他说着从那纸袋里拿出一个硬纸板做的纸盒，将里面一件柔软的东西取出来，抖落在她的面前。
那是一件看上去质地很好的斗篷，鹅黄色的料子，衬着雪白的丝缎内里，边角缘上了一圈白色的绒边。
“好看。”她轻轻地一睃，梦呓一般地轻轻嘀咕了一句。
“我们一起去送给她好不好？”绵志嘴边不禁绽开欣悦的微笑。
“你为什么这么关心念瑜？”她用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的眼神望他。“念瑜是三太太的孩子，又不是你自己的孩子。”
“因为你喜欢嘛。”他将那件斗篷像一样异常珍贵的宝物小心翼翼地收进盒子里，塞到她的手上，“就说是你买的，以后三太太就不会故意刁难你不让你见念瑜了。”
她的眼里泛出吃惊的神情，低头看着手上的盒子。
“你不是喜欢念瑜吗？”他见着她的神态，露出有些迷惘的笑容，伸出手去解他外套上的扣子，“你整日待在家里，我也没有时间陪你到处走走，难得你有一件感兴趣的事。”他的外套脱了一下，又回过头来对她说，“不如我们也生个孩子好了，那样你就不会感到无聊了。”
生孩子？
她猛地吃了一惊，捧着纸盒的手也松懈了一下，盒子掉到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我从来没有想过！”她锐声地说道，睫毛也微微地颤抖，其实话只说了一半，下截的话就是“只是我不想为你们艾家生孩子”。
他的一只袖子还套在手臂上，另一只松垮地垂挂在肩膀上，见到她猝然地变了脸色，流露出一副愠怒的样子，愕然地说道：“你没有想过为我们艾家生孩子？”
她意识到自己的失言，为了掩饰这种窘迫，便蹲下身去拾纸盒，斗篷柔软的一角已经从纸盒摔开的边缝里漏了出来。手指解到那种面料，感受到很舒服的触觉，身子却像被人当头浇了一桶冰水一样，从头部一直凉到了脚上。
一种难以名状的激愤顿时涌上心头，他咬了咬牙。如果自己方才那句话说错的话，依她的个性一定会毫不迟疑地提出反驳。可是当下她去默默地蹲在地上，一句话辩解的话都没有说。
为什么？长久积压在心底的怨气，一下子化为一蓬火在他全身的血液里流窜开来。这个女人，她凭什么？嫁进艾家来，他只不过稍微地流露出对她的一点爱意，她便冷冰冰的。他艾绵志什么女人找不到？却偏偏爱上了她。这个女人现在居然告诉他，她不仅不爱他，连他的孩子她也不想生！
“乔子悠，你到底想怎么样！”他也不是一个没有脾气的人，看到她盯着那纸盒若有所思的样子，似乎一点也没有察觉到他脸色的变化。
她想怎么样？
她听着他的这一句话，突然间在心里暗暗地冷笑了一声。这句话应该是她问他才对吧。要她替杀害自己的凶手生孩子？这怎么可能！她从地上站起身来，脸上又恢复了镇静，迎着他那发怒的双眸说道：“我没有想怎么样！我只是不想落得跟忆柳一样的下场！”
“你是你！她是她！为何你要把自己与她相提并论！我跟绵浚不一样，他不爱忆柳，可是我爱你！”他眼睛里的怒火一下子就瓦解冰消，转而炯然闪亮地凝视着她。
“可是我不爱你！”她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得轻柔，语气却是斩钉截铁。“生孩子的事以后再说吧。”
“乔子悠！”盛怒之下他再次叫出了她的名字，刚才勉强压下的火气又涌了上来。她就有本事引他发怒！“你真是欺人太甚！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不是有自己喜欢的人？”他将心底隐藏的疑窦忍不住说了出来。他即使要死，也要死得清楚明白。
她迎着他汉含怒的双眸，梦境里的脸此刻与眼前这一张脸重叠印在一起，他生气时候五官略微扭曲的样子，深色的嘴唇因着余怒而不停地颤抖着。他的话微妙地渗入到她的心里。
“你为什么不说话？你一向不是伶牙利齿的吗？”愤怒已经使他的声音变了调，眉毛一掷，他上前一步攫住她单薄的双肩，紧紧地抓住。
她的肩膀被他拽得生痛，蹙着眉头说道：“你要这么想，我也没有办法。”
“你……”他紧紧地抓着她的肩，手指都要掐进她的肉里去，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你是被我猜中了心事，才这样哑口无言了吧。”
她一脸冷漠，毫无表情，将他的双手撩开：“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如果有一天我被你抓到了证据，那么我才无话可说。”
他见她毫无所谓的表情，一颗心沉到了谷底。她一定是有了自己喜欢的人。那个是谁？心里有一个声音悄悄地冒出来。这个想法由来已久，只是一直没有证实过。难道是……他想到绵浚，上次见到绵浚与她在走廊上说话，两人似乎很亲近的样子。绵浚难道对她又起了非份之想？不可能的。他极力地想把这个可怕的念头摆脱，绵浚经过苏彩异一事之后，绝不可能再这么做。除了他另有其人？
“如果真有此事，我一定不会放过你。”他的脸上潜藏着令人不可捉摸的恐怖。
她的脸上掠过了一丝表情变化，淡淡地说道：“反正嫁进你们艾家，我也没有打算活着走出去了。”
“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怔了一下，随即问道。
她抛开了所有的顾虑说道：“我不相信忆柳好端端地会闹自杀，她虽然有病，但是也不至于要走到这一步。”
“你是怀疑有人暗中加害于她吗？”他慢慢地眨了眨眼睛说道。
“你说呢？忆柳去世前跟我说过，她对绵浚已经失望透顶，好不容易才从艾家出去，又怎么会闹自杀呢？而且她自杀了之后，她娘家的人也没有来闹过。你不觉的这件事很蹊跷吗？”她把自己心里的疑问一个个提了出来。
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那张毫无胆怯又异常坚定的脸道：“你的想像力真的是太丰富了。你把我们艾家的人都想像成一个个杀人魔王吗？我告诉你，心里有鬼的那个人是你，是你自己胡思乱想，自寻烦恼！而且我很质疑你的身份，你嫁到我们艾家来，却不愿意为我们艾家传宗接代，你不认为这个太奇怪了吗？”
“一点也不奇怪。”她走到房间的一角呆立了片刻，像下了什么决心似的，扭过脸对他说，“苏彩异新婚之夜就暴病身亡，二太太又在几年前死于非命，如今又轮到了忆柳。为什么做你们艾家的媳妇，没有一个人落得个好下场？”
他的脸上露出讶色，嗫嚅地说：“那只是凑巧而已。”
“凑巧？”她的双眼睁得溜圆，“我知道你还有许多事瞒着我，而且也知道你从来不打算告诉我。”
“那你为什么还要问？总而言之一句话，我艾绵志做事光明磊落，对得起任何人。我不会做杀人犯法之事。”他的脸上露出了强烈的表情。
她显得出奇地镇定，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房间里深深地陷进一片沉寂当中，他看着她脚边的纸盒子以及从微敞开的盒子里露出来的斗篷，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门推开了走出去了。
门被风吹得打哗哗直响，她走到门边，寒气冷冷地摸着她的脸。她将门关上，房间里又恢复一贯的宁静。她从地上将那件斗篷捡起来，想到他刚进门时那副愉悦的表情，因兴高彩烈而牵起嘴角的样子，顿时有一种钝痛的感觉。房间里还残余着他身上的味道，她闭上眼睛感受到这种味道，泪水悄悄地顺着脸颊滑落下来，经过唇角，嘴里有了一种苦涩的感觉。